陷進去的又何止一個蕭冕, 連她張小靈不也爲情所困了嗎。
說不清到底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傅青姚這三個字好似無聲的細雨落滿她的世界。起初她並未在意,直等她發現時才驚訝於它們竟已滋潤出漫山的花海, 這些細碎的毫無章法的情思, 亦如暖風過境, 春風化雨, 讓她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不再只有孤獨傍徨。
而今隨著他的離開這種思緒不但沒有減弱, 反而更加強烈,竟又添出了些許新愁。他像一陣風突然闖入,又一陣風似的銷聲匿跡, 絕塵而去。即便是在面對蕭冕的圍追堵截,她已做好必死的決心時, 內心其實還是有一絲期盼的。但傅青姚直到最後都沒有出現。想到此, 張小靈眼中一陣酸澀, 竟差點滴下淚來。
爲何在兩兩對望中漸漸有了如鯁在喉的心緒,卻要等到莫然轉身後才發現那是愛的悸動。張小靈不禁苦笑, 剛纔還好意思規勸蕭冕何苦來哉,自己這又是何苦呢。
以己度人,張小靈對蕭冕不免心生憐憫,她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有些人註定只是擦肩而過的緣分, 頻頻回首不過是徒增更多無望的心事。有些事既然只能放下, 爲何不就此就讓它沉在嘴裡, 爛在心底。何必一根筋地執著呢。反正百年後終將是過眼雲煙。說到底, 終究這世上沒有誰缺了誰就不能活的, 日子不得繼續嗎。瞧,沒有我, 你依然是萬人仰慕的蕭王爺。人生在世,白駒過隙,實在沒必要難爲自己難爲別人。不如把那些曲折的心事都付與時光,它自會讓你淡忘該淡忘的,珍惜你所擁有的?!彼f的異常認真,彷彿這話也是在說給自己聽的。她的話其實並未說完,剩下的半茬只能在心中哽咽道:這個世界原本就不屬於我,既然都是鏡花水月,我還在奢求什麼?
“我只問你,在你看來十年算短還是長?!笔捗嵬噶恋难劬υ趶埿§`的臉上打著轉,他肅然的語氣打斷了張小靈自悲的思緒。
“本王最瞧不上以各種說辭爲藉口的場面話。聽起來何等冠冕堂皇,言之鑿鑿間竟是一副情深意重的樣子。在我眼裡,那統統不過一個“怕”字而已。世間軟弱無能的俗人才會說出這樣的誆語。殊不知那些剋制、妥協乃至委曲求全的振振有詞恰恰證明他們更愛的只是自己。還自詡什麼情種,不過是不敢直面自己感情的怯弱鼠輩!”
張小靈突覺眼前一亮,蕭冕的這些話看似霸道專橫,卻並非全無道理,有一兩句甚至說到了她心上。她靜靜地看著蕭冕,聽他把話說完。
“或許,時光真能如你所說淡然一些事,但那絕不包括愛和記憶。所有能在時光裡抽身自如的人,他們都不曾愛過,亦不懂得何爲一生所愛。因爲他們早早地便留好了餘地。”說到此,蕭冕情不自禁地反問道:“文冉,我問你,執著有何不妥,只有忠於自己,忠於對方的人才會執著。的確,人這一生短暫如星辰,所以難道我們不應該更加要對得起自己的初心嗎?有些人可能會愛上很多人,但也有一種人,他只爲了一個人動過心。就爲了這僅有的一次,他願意執迷不悔。”
蕭冕真情流露中一時無法自已,忍不住繼續動情道:“你在我身邊也有些時日,難道真看不出我的心是死的麼。我王府裡那些女人,你是知道的,全是對你的念想。有時候我覺得十年很長,明明只是一個轉身,怎麼就把你弄丟了。但現在我覺得,如果我此後的人生能像今天這樣擁你入懷,我願意用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去等。只要你在我身邊。文冉,只要你在我身邊!哪怕像這樣靜靜的看著我,聽我說話,我內心都是無比歡喜的。你恐怕無法想象,這是我十年來最暢快的一晚。因爲有你。你不再只是我夢裡的一個清影,我能清楚的感覺到你的眼神,你的氣息,你的脈搏,此刻你就在我懷裡,這真是太好了!”
張小靈眼眶有些溼潤。她看著有些情難自控的蕭冕,有那麼一霎那竟不自覺的羨慕起孫文冉來。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人這一生苦苦尋覓的不正如蕭冕這樣能對自己情有獨鍾,情比金堅的嗎,連她張小靈都不由得感動起來,孫文冉怎麼就不能愛上他呢。
就在蕭冕旁若無人地將張小靈擁入懷裡自訴衷腸時,在他們身後,早有一道凌厲的眼神從桅桿暗處朝他們冷冷地刺來。這眼神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刺蓮。她目不轉睛的注視著蕭冕的背影。直到擡頭,見有一絲光亮出現在黯黑的江面上,她冷峻的臉龐纔不由的浮上一記笑容。
那光亮似來自遠處一艘正在駛來的很普通的船隻。但在這個時間點這樣突然的出現,已宣告了它的不普通。再加上那裡頭還坐著一位極不尋常的人物。刺蓮早已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她知道,好戲纔剛剛開始。
眨眼間,她已嫺熟地從腰間摸出事先準備好的暗器,一根手指長的竹筒。這竹筒裡藏著細如毛髮的毒針。這毒針是呼兒國秘製毒器,早前只在其大內重地配用,因其毒性甚烈,解藥又極其難得。爲免誤傷,便定下規矩,非萬不得已不得使用。即便是大內侍衛,也大多隻聞其名,不見其物。中原則更是未嘗聽聞。卻不知此物如何出現在刺蓮手中。
只見她將竹筒的一端小心地放在脣前,另一端則緊緊地瞄準了桅桿下方正背對著自己的蕭冕。待看準時機,嘴下用力,毒針便已在不知不覺中吹入蕭冕的後背。此時蕭冕的心思全在張小靈身上,對後背那點蚊蟲叮咬般的針刺感竟毫無反應。
話說蕭冕也算是久戰沙場的老將,什麼陰謀詭計、暗算陰招沒有見識過,就算自己疏於防範,難道他的那些暗衛和近侍也都懈怠了。卻不知今夜他原本爲了單獨與張小靈相處,已有意拂去左右。此刻衆人見他正與張小靈繾綣難捨中,沒有他的指令,自然誰都不敢輕易近其身。而蕭冕爲了避免自己傷及張小靈,已故意卸去一身氣勁,可知他是情難自已,將平日裡銅牆鐵壁般的所有戒備卸得一分不剩。
刺蓮正是事先有所準備,藏身與此伺機而動。她並非料事如神,只是事有湊巧,幾日前她便已潛入蕭冕船內,卻一直苦於無從得手,直等到今日與張小靈重逢於此,才直覺有機可趁,便故意現身提醒,鼓動張小靈用言辭與蕭冕周旋,進而令其失了方寸,這才露出破綻。其心不可謂不狠毒。張小靈萬萬想不到,自己竟成了幫兇,而她卻還被蒙在其中。
刺蓮眼見自己輕而易舉便大功告成,忍不住心中竊喜:蕭冕啊蕭冕,想不到你也有今天!你到底還是栽在二公主的手上!死太便宜你了,看著你慢慢的死纔有意思呢!
原來這毒針與尋常的暗器相比頗有些不同。它並非立即取人性命,而是潛伏在體內後定期發作一次。首次發作時,只覺噁心乾嘔,手腳麻木,七日中有兩日如此,爾後恢復如常,反反覆覆中,只叫人神體渙散,日漸萎靡。此時若無解藥,如此這般持續三兩月後,待第二次發作時,已是神志不清,幻像頻出,七日中有三日如此,爾後或癡癡傻傻或清醒如舊,若此時服下解藥,或可保住性命,卻未必能痊癒如初,還要看自個的天數命數,若無解藥如此這般持續四五月後,待第三次發作時,便是病入膏肓,心智全失,與畜生無異,此時即便有解藥也於事無補。
因其毒性歹毒異常,世人送其名號“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