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碧波盪漾,晚風清涼。天上寒星點點,一彎殘月懸於天際。
張小靈這一覺著實睡了有些時辰。
當她終於睜開惺忪的眼, 發現偌大的船艙裡一人正靜靜地靠在牀邊打著盹。月光透過半開的紗窗照在她清秀的面容上, 似一朵出泥的青蓮閃著熒熒的微光。
張小靈心中一暖, 眼前浮現數月前與她在王府的日子, 不由地伸出手握住那人的手, 輕喚了一聲:“玉姑娘...”。
玉藍警醒著一睜開眼,便緊緊抓住張小靈的手,如釋重負道:“謝天謝地, 你終於醒了!怎麼樣,傷口還疼嗎?”
張小靈搖搖頭, 她醒來已感覺到傷口被重新上藥包紮過, 來不及詢問自己的傷勢, 她反倒關心道:“你怎麼在這?上次的事,沒連累到你吧。”
“上次的事?”玉藍不解地看著張小靈。
“就是王府被偷襲, 我被劫走那樁。吶,碧兒,你還記得她嗎,後來我有遇到她。她被蕭冕趕出了王府,當時我還擔心你是否也受到牽連, 現在見你無恙, 可見是我多慮了。”
張小靈想到那個喚作碧兒其實真實身份是孫文冉臥底的刺蓮, 當日她提到玉藍, 說的可是一副兇多吉少的樣子。
“自從你被劫走後, 府裡的姐妹大部分都被王爺送出了府,只留下我們幾個, 我也從那日起,每日隨侍王爺身邊。至於這其中的什麼緣故,我也不太清楚。”
玉藍喃喃道,“先別忙著說我,倒是你,怎麼會弄成這樣。還有,可把我也騙著了,要不是王爺說起,我還不知你會易容。”
張小靈猛然想起自己之前是服用了幻形丹的,她自覺有些愧疚,指著肩上的傷口自嘲道:“你可千萬別惱我。看,現在我的報應不就來了麼。”
玉藍見她打趣自己,輕笑著安撫道:“我怎會惱你。”又見四下無人,索性側身伏在她耳畔,勸慰道:“替相爺辦事誰不是身不由已呢,你無須放在心上。我懂的。”
張小靈一怔,心裡尋思,這個相爺隱藏得可真夠深的。蕭冕竟一點也沒察覺到?
若東窗事發,頭一個遭殃的可是這玉姑娘,以蕭冕暴戾的性格必定是不會放過她的。
想到此,張小靈忍不住試探著開口:“相爺把你安排在蕭冕身邊,究竟意爲何如?蕭冕可不是好對付的,稍有不慎,隨時都有性命之憂,你難道就沒考慮過藉機逃走,遠離這場是非嗎。”
玉藍眼中明顯暗淡下來,聲音卻異常平靜:“我只是一枚棋子,把我放在哪裡我就只能去哪裡,何況我已無退路,要麼最終贏了這盤棋,否則...”
說著她深深地看著張小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否則,對於一枚死棋,你認爲還會有其他結果嗎。”
張小靈握著玉藍的手不由的一緊。玉藍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微笑著寬慰道:“話雖這麼說,哪裡就真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
“那蕭冕他,可有難爲你?”張小靈擔憂道。蕭冕殺氣太重,難免不會做出什麼遷怒旁人的事。
“並不是你想的那樣。王爺待常人雖不見得熱絡,但也從未見他亂髮過什麼脾氣。何況對我們這些人,他根本從未上過心,又怎會故意刁難呢。”
說著,她擡頭望著窗外,一抹寂寥的月色正泛著悽美的清輝,在粘稠的迷霧和黑黝黝的雲朵間忽明忽暗。
她繼續用情道:“其實仔細想想,天下之大難卻有我容身之處。即便走,又能走到哪裡去呢。現在這樣也很好。真的。每日替他參茶倒水,焚香研墨。看他寫字,聽他說話,或者即便是不說話,就靜靜地呆在書房,從晌午到日落,從暮春到盛夏,陪著他,一整天就這麼過去了,一生也就這麼過去了。你說,是不是很好。”
“真好。真的很好。”張小靈心中感慨萬千。蕭冕啊蕭冕,你大概想不到,世間竟有女子對你癡情至此吧。難道得不到的永遠是最美的,你念念不忘的或許只是自己當時的那份執著,爲何不憐惜眼前人呢。
玉藍一回神,自覺有些失態,趕忙岔開話題道:“我如今是真心把你當成好姐妹,你也別再瞞我,頭一件你的真名得讓我知道。另外,那天劫走你的人,到底是誰。這人如此膽大,王府中竟然如入無人之地,就連相爺也對他頗爲好奇,始終想不出到底是何人所爲。”
張小靈決定將自己的本名告訴玉藍,她感動於玉藍的這份癡心,一個心中有愛的人,內心定是柔軟的,直覺告訴她,玉藍或許是自己在這個世界裡尚能信任的人。
但是至於要不要說出傅青姚,她猶豫了。她記得傅青姚曾經跟她講過,九年前,他的親人死在這裡。那個一直隱藏在暗處的相爺,會不會跟傅青姚的家仇有關呢。
“我叫...張小靈。劫走我的人一直蒙著面,我也不知道他是誰。這傷倒跟他無關,是另有人看我不順眼。”
張小靈心中懺悔,玉藍啊玉藍,不是我不告訴你,實在是有時候知道得越多越危險。
“對了,玉姐姐,我想請你幫我個忙。如果可能的話,能不能替我打聽打聽跟我一起的那兩個人現在怎樣了?”
“被關著呢。”玉藍不禁好笑道,“聽說兩個人還吵起來了,嚷嚷著堅決不跟另一個呆在一起。”
“啊?怎麼會這樣。”張小靈頗爲吃驚,“那後來呢。”
玉藍起身替張小靈倒了杯茶,輕聲道:“現在他們暫且都無事。好了,別忘了你身上還有傷,原該自己將息著點。把他們的事先放一放吧,你也該替自己想想。”
張小靈將茶盞捧在手中,苦笑道:“玉姐姐你是不知道,要不是有他們倆,只怕我已經在黃泉路上了。實話告訴你,我現在特焦急,不知道蕭冕準備怎麼對付他們。”
“王爺的心思,咱倆豈能猜得著。不過既然已饒他們不死,事情總會有轉機的。”
張小靈嘆了口氣,愁眉不展道:“蕭冕不會對他們用刑吧?他那種窮兇極惡,嗜血之徒,會不會言而無信呀!”
她現在腦海裡全是各種毒打,拷問的血腥畫面。反正在她心裡,蕭冕已經跟法西斯畫上了等號。
“王爺是怎麼得罪你了,你怎麼把他說的如此歹毒,倒像是個十惡不赦的殺人魔。”玉藍倍覺驚訝。
“難道不是嗎?”
“你原也是陪侍過的,之前怎麼沒聽你說過此類話。出了一次府,不知從哪聽來這些胡話,好好一個王爺在你嘴裡竟成了魔。” 玉藍打趣道。
張小靈不由的一聲嘆息,愛情果然令人盲目,要讓玉藍相信自己的話,看來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
說話間,門外一陣聲響,玉藍立馬起身去應付,原來是蕭冕擇人來傳話。
少時,張小靈見著玉藍一臉擔憂地走向自己,只聽得她慎重道:“王爺要見你。”
該來的遲早要來,張小靈深吸了一口氣。
仍舊是單獨去見他,仍舊是在這樣一個深夜,張小靈的記憶一下子被拉回到幾個月前的王府。
想起自己與蕭冕初次見面的情景,她奇怪自己當時怎麼就那麼沉不住氣。一路上忐忑不安不說,第二日竟生了病。後來發生了什麼,對,後來傅青姚給自己喂藥,再後來,他把自己帶出了王府。
傅青姚,傅青姚,傅青姚!你在哪裡!爲什麼要帶自己離開,又把自己給丟下!
張小靈就這麼帶著糾結而複雜的心情,推開了蕭冕船艙的木門。
她徑直朝裡走著,每一步都沉重而壓抑,彷彿腳下滿是荊棘和泥濘。
終於她在一面屏風前站定。屏風前現出一個人朦朧的身影,張小靈知道,那是蕭冕正在等著她。
等著她的或許還有更加恐怖的事,她理了理凌亂的思緒,無論如何,這一次不能膽怯。再沒有人能幫她,她只能靠自己。
“杵在那幹嘛。”蕭冕發話了。聽這聲音似乎他的心情不錯。甚至還帶著絲絲期許。
張小靈鼻尖輕哼了一聲,從屏風後走了過去。大不了是個死,沒什麼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