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那一鬧,又兼著了涼,第二日便病了。張小靈心想,怎麼就這麼嬌氣。
叫人無人應,自己掙扎著起身,卻是四肢痠軟,當真乏力。不由得心裡嗟嘆:這副骨頭也太精貴了。還沒被人怎麼著,別自己就先倒了。便硬撐著挺起身子,端過矮幾上的藥碗,一口喝了。味兒苦得很,又喝得急,少不了嗆著咳嗽好幾聲才順過氣來。
想起清早的事,一抹冷笑霎時浮上嘴角,張小靈心裡分外清明:軟禁嘛。
說起一早過來傳話的那婆子,滿臉褶皺至今難忘,更別說那副陰陽怪氣的語氣,真真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怪不得人家說什麼樣的主子出什麼樣的奴才:“姑娘,王爺吩咐,從今兒起姑娘就在這屋裡學學規(guī)矩,靜靜心罷。”
見張小靈身上不好,那婆子乘機湊到牀前,揭開簾子冷眼一掃,呼退了屋裡的婢女,這才雄赳赳的去了,臨走還不忘刻薄幾句:“得了幾分勢把主子也不放在眼裡了,怎麼著,沒想到也有今天。”張小靈平生最瞧不起這種狐假虎威的人,閉著眼一聲不語,心裡暗奇:怎麼得罪了這種人。
待那婆子走後,張小靈睏乏的很,自睡去了。直聽到隱隱有聲響,才勉強睜了眼,看清來人,脫口而出:“玉姑娘,怎麼是你?”見她坐於牀前,正紅著眼看著自己,一股暖意涌上心來,便扯出個笑容,柔聲道:“沒事,隔天就好的。”玉姑娘側過臉,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嘆道:“你平日裡是極妥當的人,怎麼就惹到他了。”張小靈搖搖頭。
那玉姑娘只道她是黯然悔恨,便又安慰道:“剛纔郎中來看了,說你這是外感內滯,氣血不暢,肝氣鬱結。算是個小傷寒,倒也無妨,只是你也該放寬些心,肝氣鬱結,可大可小。咱們年紀相當,有事別自己憋著纔好。”言畢向身後喚道:“碧兒,把藥端來”。張小靈見正是昨晚守在水亭外的女子,心想這玉姑娘竟不避她,不覺多看了幾眼。突然想起昨晚的那句古怪的話,心中靈光一現。
這邊碧兒正準備服侍著吃藥,怎奈張小靈心中有事,正在納悶,不覺推了推手,玉姑娘不便再說什麼,想著不可久待,示意把藥放至一旁,又說了幾句寬慰的話,便匆匆走了。張小靈卻抵不過乏累,不多時也睡了。
再醒後,喝了藥,此時嘴裡藥味未盡,張小靈思索起心事來,越想越覺得明白,當下有了主意。昨晚沿路留心謹記,中衣錦囊中的那張薄油紙果然是王府地圖,如今正可一用。心裡又不禁感嘆:萬幸萬幸,自己通水性。
窗外餘輝已盡,張小靈心裡喜樂,吃過晚膳,接連喝了幾杯熱茶,又多穿了幾件厚衣服,倒頭睡去,想著捂一捂,早些出汗病就好了。
夜裡卻覺得熱,彷彿被人餵了什麼東西。恍惚間卻是那年第一次出遠門,回到家,父母張羅著爲自己洗塵,滿心的溫暖,滿身的輕鬆,滿世界的寵愛都像是自己一個人全得了似的。
張小靈不覺笑了起來,隱約聽到一男子的聲音,輕諷道:“這般醜樣,還只顧著笑。”她還未從方纔的夢中清醒,加上發(fā)著燒迷迷糊糊的。忽聽有人說她醜,只當還在家裡,心裡想著是誰這麼沒眼水,便強睜開眼,虛著條縫,模模糊糊覺得面前坐著個人。
燭光微弱又搖曳得厲害,那光線也晃晃忽忽起來,像是故意跟她躲著迷藏,忽明忽暗,忽左忽右,那人又揹著光,實在看不清臉,只覺得像是個老頭,滿頭銀絲飄動。
第二日果真好了許多,身子頓覺輕鬆,張小靈心情大好,也沒管身上那些衣服是如何退去的,如何只剩件中衣的,只道是自己夜裡熱糊塗了。
一日無事,除了那日傳話的婆子,名叫李嬤嬤的,進屋訓導了一番,說是奉命教她規(guī)矩,不過三句話裡倒有兩句是風涼話,含沙射影,借題發(fā)揮,磨磨唧唧了一個時辰。張小靈昨日既定了主意,心中念著頭等大事,也不理會她,任她唾沫橫飛,只當是在看戲。
夜裡睡前,卻突然憶起昨晚的事兒,覺得似夢非夢。心裡一琢磨,這女子閨房怎麼會突然出現個老頭,門窗未破,定是夢了,便仍舊和衣睡下,想著再出一夜汗,就好了。
想起那件大事,她記掛起細節(jié)來,水亭只去過一次,還需細閱地圖,將路線熟爛於心;還得想辦法免了這禁足的令;湖底的情況畢竟不知,到底不妥。如此想來,越想越細,輾轉反側,最後也不知數了多少隻綿羊,終於睡了,做了夢。夢見的依然還是李皓白。
她坐在看臺上,舞臺上燈光打在一個人的身上,他全身罩著黑色的斗篷,全場慢慢安靜下來,燈光一滅一亮間,斗篷抖落,露出那張熟悉的臉,這次他沒有傻笑,口裡念著臺詞,表情隨著劇情變化,苦悶的他,張狂的他,喜悅的他,痛苦的他,每一個都是那麼生動。
恍惚間又被人餵了什麼東西,一隻輕輕手拂過她的臉龐,那是一雙佈滿繭子的手,厚實而溫暖,張小靈下意識的朝它靠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