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小靈扶著顛顛倒倒的苗三笑跨上甲板時,衆人見她的目光越發灼灼,元康旋即接過苗三笑,扶至一旁醒酒。鑑於自己的身份頗爲特殊,張小靈直待傅青姚與黃鶴等人一一作別後,才默默地跟了過去,她只略略與黃鶴行了禮,算是盡了禮數。按傅青姚所說,他是要帶自己啓程前往五色湖了吧。
晨風微涼。望著漸行漸遠的杏子塢,張小靈捋了捋被風吹起的髮梢,輕輕放下了懸於艙門上的布簾。冷不丁一回眼,正對上黃琪凌厲的雙眼。
張小靈略帶尷尬的笑了笑,黃琪不爲所動,她淡漠地移開視線,譏諷道:“原來這纔是你的真面目。你的心思果真不一般。名字是假,相貌是假。虧我當時竟差點把你當做朋友。就算陸大叔的死與你無關,可見你也不是什麼好人。”她冷哼了一聲,一把撩開布簾,朝負手立於船尾的傅青姚喊道:“外面風大,三哥還是進來坐吧。”張小靈無從辯解,只得在心中嘆了口氣。
一陣疾風忽起,猛的掀起傅青姚的滿頭的銀絲和藏藍衣袍的一角,他回頭對著黃琪一笑,點了點頭,躬身鑽進了狹小的船艙。
黃鶴替他們準備的這艘烏篷船,比之前傅青姚遺留在白石灘的那隻稍大些。船艙左右兩邊各設有連坐的長凳,此時張小靈和黃琪正面對著面,分坐兩側。
見傅青姚進來,張小靈稍稍朝裡移了移,身邊頓時多了個空位。就在同時,黃琪起身拉著傅青姚的手臂,笑道:“三哥快來坐。”
傅青姚左右看了一眼,朝黃琪浮上一記笑容,順勢坐在了黃琪身旁。張小靈一時有些微窘,正好瞄見近身的幾案上放有茶壺,便索性又往裡移了移,低頭自斟了一杯熱茶,端起來放在嘴邊,吹了又吹抿了又抿。
“外頭有什麼好看的?”傅青姚剛一坐定,黃琪便偏著頭笑道:“除了船還是船,反正我是早看膩了。”
傅青姚似答非所問,脫口道:“有人惦記著我,我自然得露一露臉。”見黃琪不解的眼神,他隨即溫柔的笑了笑,側著身子,仔細端詳了一番黃琪的臉,認真道:“嗯,確實沒咱琪丫頭好看。”
黃琪摟著傅青姚的手臂,笑聲爽朗:“我竟不知三哥也會這般打趣人。”
傅青姚輕拂著黃琪的腦袋,徐徐道:“只怕還有好多事是你不知道的。”
黃琪蹭起身,拍手道:“好啊,這一路上三哥正好說與我聽聽。”
“知道得太多,卻也不是什麼好事。”傅青姚看著黃琪的眼睛,聲音略微惆悵。
黃琪敏感地察覺到傅青姚的眼神裡似有一種從未見過的悲憫之色,她略微一惑,卻並未上心。眼珠子一轉,笑道:“有三哥在,我不怕。”
傅青姚撇開臉,撩起身旁的布簾看了看,朝船外劃槳的人命道:“在附近找個地方歇歇吧。”
“這纔剛離開杏子塢沒走多遠呢。”黃琪提醒道。
“我在等一個人。”傅青姚仍舊看著船外,淡淡道。
“這人想必很重要吧,不然三哥也不會如此在意。”說著黃琪便湊過臉去,順著傅青姚的視線也朝布簾外看去,外面不過是些往來的船隻,並無任何異常。
傅青姚放下布簾,避開話題,隨意問道:“你對華凌霄還有多少印象?”
此話一出,艙內頓時安靜下來。一盞茶的功夫過去了,卻仍舊沒有聽到黃琪的回話。連一直坐在角落裡聽著他二人對話的張小靈也察覺到了異樣。她不禁暗奇,擡眼看向黃琪。
只見黃琪低著頭,看不清神色,過了好一會才聽她艱難開口道:“我記得,當年我和我哥因爲錢糧用光了,只得一路行乞。好像是一個雨夜,我們原是躲在的牆根下避雨的,突然來了一個人,二話不說便把我們帶走了。後來我才知道這人名叫華凌霄。當時我還太小,很多事都記不太清了。”
言語中暗含悽切之音,張小靈越發好奇,一向爽朗的琪丫頭究竟經歷過什麼,怎麼提到這個華凌霄,竟會如此反常。
黃琪說著說著,眉頭不覺糾結在一起,好似想起什麼極恨的事,突然低吼道:“但他怎麼折磨我們的,我記得很清楚!我哥身上那幾道舊傷就是當年拜他所賜。他根本是個瘋子!三哥,華凌霄是個瘋子!”黃琪全身微微戰慄,到最後竟直接揪著傅青姚的衣襟,咬牙憤恨道。
傅青姚擔憂地看著身旁激動的黃琪,輕輕地將她摟入懷裡。他一邊安撫著,一邊陰沉著臉,嘶啞道:“你放心,三哥一定替你報仇!”
黃琪在傅青姚的懷中漸漸安靜下來。良久,她才面帶微羞地從傅青姚懷裡掙扎起身,理了理髮絲,一面疑惑道:“三哥怎麼會突然提起他?”
傅青姚眉頭微皺,平靜道:“華凌霄就在這附近。昨晚蘆葦地裡的那兩個人便是他下的毒手。”
黃琪一怔,心中一窒:三哥要等的人,難道是華凌霄?她剛想開口詢問,話到嘴邊卻選擇了沉默。如果三哥等的人真是華凌霄,那此事必定與孫文冉脫不了干係。想起傅青姚昨晚所說的‘長生蠱’,她不由得盯了一眼角落裡的張小靈。
張小靈聽罷此言,也正暗自思索,這個華凌霄便是傅青姚口中所說的厲害的人物吧,原來一直在查找孫文冉的是他。金裕竟有這種手下,可知十有八九也是個暴戾之徒。張小靈突然靈光一閃,想起王府內的那張密信,心中一沉,那句“金蟬脫殼”的金字該不會指的就是金裕吧。若果真如此,這個孫文冉可真不簡單,各處都有她的內鬼。
張小靈吁了口氣,她隱約覺得事情複雜的程度不是她這個單細胞的腦袋想得明白的。餘光一掃,發現傅青姚少見的黯然出神,那是一種悲憫的神色,張小靈心中莫名的忐忑不安。
三人沒有言語,自個琢磨著心事,艙內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一時劃船的人來報,此地水流平穩,地處開闊,船少人稀,正是停靠之處。傅青姚便示意朝岸邊駛去。
傅青姚不急著走,因爲他在等人,此人正是華凌霄。
他不確定孫文冉是不是給金裕下了‘長生蠱’,但金裕一直被毒物控制確是事實,只不過是慢性毒素。金裕和孫文冉的婚姻原本就是一門政治交易,孫文冉之所以會答應也是因爲她早就知道,金裕是活不久的。但眼下,金裕還不能死,雖然金元徽並不管他這兒子的死活,但孫家和金家的結盟不能因爲一個皇子的遇害而被打破。
傅青姚故意將自己暴露在外,爲的便是讓華凌霄的眼線發現自己。與其去找華凌霄,不如讓他來找自己,被動的一方是華凌霄,傅青姚不怕他下狠手,因爲解藥在自己手上。如果華凌霄果真敢動手,那便更好了。傅青姚想到此,卻絲毫沒有作爲主動一方的泰然自若,思及此後會發生的事,他心中只有無限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