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氣士養鬼和尋常人養鬼完全是兩個路子。
尋常人養鬼，無論目的如何，是改運聚財也好，作惡害人也罷，一定要以血食餵養小鬼或是惡鬼，未必非要是人血。當然了，人血最好不過。把一條條人命填進去，自然是助長惡鬼修爲的最好方法。
只是如此一來，養鬼的會控制不住它，不久必會遭其反噬。
若是隻用雞血、鴨血、豬血一類的血食吊著，不叫它消散，供奉幾炷香火慢慢溫養，就能養得長久些。然而，人鬼殊途這句話可不只是說說而已，鬼這種東西，到底不應該在陽間生存。
生人和鬼接觸得久了，往往會受其陰氣侵蝕，日久天長，人不像人，陽氣衰落之際，就是惡鬼反撲之時。
可鬼修的煉氣士大可不必如此，煉氣士可以用自身特殊的真氣養鬼，不必上香或者是以血食飼之。畢竟用血食飼養，越養鬼的神智就會越弱。而用真氣哺育，鬼的心智會越來越清明。
鬼修之所以爲大多數煉氣士所不齒，並非是因爲鬼修會如何作惡，只因爲奴役殘魂行事，爲有仁心者所不齒罷了。學鬼修這一路神通，會被其他煉氣士斥責爲墮落，可只要不做什麼壞規矩的事情，也沒人會將其稱之爲魔頭，或是“替天行道”。
可正如有的煉氣士會墮入魔道，以殘害生靈爲樂，鬼修放自己的惡鬼吞噬生人以增進修爲的，也不是沒有。
青要山這師兄弟三個本以爲這回碰上的就是這麼一位。
一開始他們著實是嚇著了。說得不好聽一點兒，內丘城總共屁大塊的地方，若當真是有吃人的惡鬼，一走一過也應該感覺到了。畢竟郭子衿的境界擺在那裡，即使不是專攻這一門的，也應該感應到那股煞氣和陰氣。
更何況周賢有道器神通扳指在身，對陰煞之氣也極爲敏感，卻偏偏無知無覺。非得是開壇作了法，請四值功曹引路，雷部二神加威，纔是讓符紙化形，帶他們前往。
那這惡鬼，怕不是他們三個能對付得了的。
但轉念一想，這事兒不對。若是這般境界的惡鬼，可稱爲一代鬼王，怎祇辱於凡夫俗子之手？那邪教教主何德何能，讓這樣一位鬼王在他手下做事。即便有生人血肉供奉，也不應當。有這工夫，這惡鬼自己去吃人了，根本輪不到他來獻這個殷勤。
那麼只有一種解釋，這惡鬼是鬼修的煉氣士所養，鬼頭錨是那個煉氣士贈予邪教教主。邪教教主被拘拿以後，惡鬼被鬼修給收了回來，納在了什麼法器裡，纔是一點陰氣也散發不出來。
可這個鬼修，如今說自己居然用雞血鴨血和香火養……這有點挑戰青要山師兄弟三人的認知。
仔細檢查過疤眼和與他同來的那個猴樣後生身上沒什麼陰氣沾染，也並非是什麼修士，李桐光就把他們趕了出去，並警告他們出去不要亂說話，這才關上門，專心審起了這個奇奇怪怪的鬼修。
郭子衿掀掉了羅漢榻上的小桌，大馬金刀地往下一坐。周賢和李桐光分站在她兩旁，好似王朝馬漢，侍在包公身邊一樣。
桃木劍輕輕一點陳淵的肩膀，郭子衿一揚頭：“站起來說話。”
“哎。”這陳淵倒是沒有一點兒煉氣士的脾氣，應了一聲，站起來之後也不去撣身上沾染的塵土，就那麼呆愣愣地站在那裡，低著頭，不敢去碰郭子衿的眼神。
“知道我們爲什麼來找你嗎？”郭子衿沉聲問。
“知道。”陳淵嚥了口唾沫，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說說。”郭子衿仍是那樣的腔調。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更何況我還養鬼呢？”陳淵的聲音有些顫抖，“咱們大林朝是不許養鬼的，我養了鬼，可不就犯了法嗎？我知道你們天靈衛早晚有一天會找上來，每多活一天都是我賺來的，我都認，不給你們添麻煩。”
“嘶——”周賢眉頭緊蹙，給郭子衿使了個眼神。郭子衿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卻敲打著羅漢榻的邊緣，久久不語。
普通人養鬼犯法，煉氣士養鬼可不犯法。別的修士也各有神通，並不比鬼修來的更沒有威脅。更何況煉氣士作惡有天靈衛盯著，只要不犯法，煉氣士還享受士族待遇呢。這人……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而且他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天靈衛覬覦他的寶貝？笑話！若說哪個天靈衛有私心，倒是有可能，可要說讓這樣一個實權的暴力組織爲之動心的寶貝，陳淵絕對守不住。
郭子衿沉吟片刻，輕笑一聲：“無論是什麼東西，只要來路正當，該是你的，它就是你的。我是天靈衛的總旗，不是什麼土匪強盜，做不出巧取豪奪的事情。煉氣士養鬼，也並沒有觸犯我大林的法律。我們要問的不是這些事，你若是還負隅頑抗，那我們說不得，就要使些手段了。”
陳淵一驚，猛然擡頭：“總旗大人，煉氣士養鬼不犯法？”
郭子衿點了點頭：“確實不犯法，你雖然境界低微，可好歹也算是個煉氣士，怎麼什麼都不知道？不過……別轉移話題，好好想想你還漏了什麼事沒說。”
“哎呦喂！我這……”陳淵登時捶胸頓足，“有修爲的人養鬼不犯法，那我還藏著掖著幹什麼呀？我這日子過得苦哦！總旗大人，您是不知道，我這……”
“問你話吶，哪這麼多囉嗦！”李桐光一聲大喝，嚇得陳淵打了個哆嗦，“總旗大人問你，有沒有什麼事情是還沒交代的。你要是聽不懂人話，我可就不拿你當人看了。怎麼著？想讓我給你鬆鬆筋骨？”
看李桐光那一雙並在一起有人頭大小的拳頭，陳淵打了個突突，向後退了兩步，連連擺手：“諸位天靈衛的大人，差爺，道爺！小人確實不是個東西，我好嫖好賭，還借了一屁股的爛債，但我陳淵從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啊。還請諸位老爺明察，不要冤枉了我這個好人吶！”
“放屁！放惡鬼吃人這種事也算不得傷天害理嗎？”郭子衿忽然用桃木劍在地上一點，又把陳淵嚇得跪了下來。
“真沒有啊！”陳淵高聲道，“我不過是偷偷租鬼給別人用，還下了禁制，不許這些鬼怪作惡。若是真的傷人害命，我立刻就能有所感應，絕不會出事的。”
“你租鬼給別人用？”郭子衿覺得自己的腦子都快炸了，這朵修士界的大奇葩開得真是妖嬈無比，分外讓人頭疼，“如此……我問你，你可曾將鬼租給過一個閹人嗎？或說，你可知你天下道的事情嗎？”
“只收錢，不問來處，是我能活到現在的根本。”陳淵搖了搖頭，“誰租都可以，我只要拿錢就行。我也不會問，他拿鬼去幹什麼？反正只要是傷人害命，我立時就能把鬼收回來。這麼多年下來，也從來沒出過差錯。啊，對了，我害怕養鬼的事情敗露，從不把鬼租給內丘城裡的人。”
郭子衿把符紙疊成的蝴蝶遞到周賢手裡，周賢上前一步，當著陳淵的面把符紙拆開，絲絲縷縷的陰氣逸散出來，又很快被周賢裹了回去。
“這是你養的鬼留下的嗎？”郭子衿問。
陳淵苦笑了一聲，點點頭：“諸位差老爺都找到這裡來了，我再說不是，你們也不信呢。確是我養的鬼，不錯的。”
“那就勞煩你回憶一下，你將這鬼租給了何人，又做了什麼事吧。”郭子衿又把符紙收了回來，揣進了袖袋裡。
“很久之前了，記不大清……”陳淵思索了片刻，然後說，“他遮遮掩掩的，見面的時候又是晚上，實在是想不起來他長成什麼模樣了。但記得他上來就給了我兩年的錢，我說出個價錢來，他也沒還價。還許了兩年後續租，還在那裡交錢，我就把那塊沉香木給他了。”
“鬼頭錨，沉香木的鬼頭錨？”郭子衿確認了一下，又問，“你們是在什麼地方交易的？”
“不錯，您都知道了。”陳淵交代道，“是在臺子巖。”
臺子巖雖是內丘的所轄，卻不在內丘城內。
“那鬼被租去幹了什麼，你能知曉嗎？”郭子衿追問道。
“我不能知曉，這些鬼都是沒什麼神智的，若是能把你帶回到諸位差爺找到鬼頭錨的地方，可以從它那裡知道。”陳淵絲毫不敢隱瞞，“諸位大人但有所需，淵莫敢不從，但憑三位天靈衛大人差遣。”
郭子衿點點頭：“你這態度還算是不錯，可免些刑罰去。”
“啊？”陳淵身子一抖，“不是說煉氣士養鬼不犯法嗎？”
“你租的鬼被人拿去作惡，即便不是傷人害命，就可饒過了嗎？”郭子衿冷笑一聲，“你這般說，也不過是罪不至死，若有所隱瞞，我定然叫你好看！”
“不敢不敢！在下絕對不敢。”陳淵拱手告饒，“您就是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說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