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賢張開眼睛的時候，身邊圍著兩個人李桐光和郭子衿。

剛要說話，周賢就聽見了李桐光的聲音：“你醒啦？”

看著兩人湊過來的臉，周賢恍惚了一下，而後開口：“我還是個男孩子是吧？”

“你都奔三十去的人了，哪還有臉管自己叫孩子？”李桐光笑著應了一聲，轉而對郭子衿說，“郭師兄，你看我說什麼來著？我師兄皮實著呢，何況有陳師叔作保，斷然不會出事。只是你太過憂心罷了。”

郭子衿瞪了李桐光一眼，輕拍著周賢的胸口問：“你感覺怎麼樣？”

周賢又微微閉上眼睛，真氣在體內流轉開來感覺了四五個呼吸，而後說：“無事了。”

說話間就要坐起來，郭子衿連忙伸手去攙。周賢笑了一聲，反而是攥住了郭子衿的手：“不必如此。究竟是什麼情況，我自己也能猜到。非是面對著那樣一個劍術宗師，神經繃得太緊。徹底放鬆下來的時候，就整個人都虛脫了。這一遭，險死還生。”

周賢坐起來之後仔細打量了一番，才明白這是回到了中軍大帳，距離前線已經有一些距離了。

再而隱約能聽見炮聲，確定是已經攻城了，便是更加難安。忙問道：“如今是什麼時辰，我昏睡了多久。”

郭子衿解釋說：“沒有多久，現在不過未時。”

周賢點點頭，又問：“戰況如何？”

李桐光輕嘆一聲，苦笑著說：“慘烈。”

周賢能夠想象，但是他不願意去想象。這種可以預見的，要用無數條人命去填的戰鬥，周賢沒有參與的資格。漫說是周賢，整個靈武部都不能參與其中，煉氣士在這種情境當中並不比一個大頭兵強上太多。而這些煉氣士又是太過寶貴的資源，不能輕易在這種戰鬥當中被無謂消耗掉。

周賢和唐恩祿兩個靈武部的將領上前去叫陣是特例。事實上包括肖駿明在內，也不能始終處在第一線，不應該在第一陣列進行指揮。畢竟肖駿明是整個詔討軍的主帥，只不過這一線的戰役由他直接負責。

而在軍中的供奉一樣不能再正面戰場發揮效用，他們在軍中的意義是保護指揮部，防止對方的大能前來衝營斬首。

“師兄你瞞得我好苦。”李桐光轉換了話題笑著捶了周賢的肩膀一拳，“事情如今就清楚了，當初擊敗青城派掌門與張天師的便是燕今初，乃是一位以劍入道的大能。你在陣前與燕今初比劍勝之，說明你平素裡一直在藏鋒於拙。怕是咱們這一輩中——不單是青要山，放眼天下也該如此講——論天賦論成就，師兄你纔是頭名。如此說來，想當初弘武大會，你是真不屑於與我爭。”

郭子衿也跟著點頭。她是知道燕今初就是楚謹言的，這就讓她更爲訝異。於是也問詢似的瞧著周賢，希望他能給出一個解釋。

“你那時受了那麼重的傷，我與你文鬥，不過是爲了與你開個玩笑。參與弘武大會本就是被逼無奈，不稀罕什麼。我有幾分斤兩，別人不知道，你我二人一同長起來的，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周賢玩笑道，“你們當真以爲我贏了嗎？”

“從結果上看，自然是你勝了。”郭子衿說，“雖然你脫力倒地不起，但那也是在回到後方之後的事情。沙場上燕今初傷你一層油皮，你刨他腸腹，自然是你更勝一籌，這有什麼不明晰的嗎？哪怕是險勝，那也是贏了。”

“我能活著回來，就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什麼險勝，無非是燕今初讓著我這條命在。”周賢倒是沒什麼不可與這二人講的，只是刪繁就簡：“燕今初在廢帝駕前聽宣是被逼無奈，他根本就沒有要殺我的意思，重傷也是他的脫殼之法。傷得這麼重，短時間內也不可能再做什麼了。”

李桐光搖搖頭：“不對！我可是聽唐大人說了，燕今初與你交手，招招致命毫不留情。是你領悟多他一層，纔是在危難關頭破去了他的殺招。他還說，若是換成他，不可能活著回來。”

周賢搖了搖頭：“這期間關節也有許多，只是現在不便細講。也得虧你們追問，我這纔想起來，燕今初與我還有些交代。”

李桐光眉頭微蹙：“師兄，燕今初與你有‘交待’？你說話可要謹慎些。”

周賢思慮了一番，翻身下了牀：“確實是如此不假，我有要事要跟肖帥稟報。”

“就是你所說的交代？”郭子衿問，“楚謹言跟你說什麼了？”

李桐光沒聽懂：“這說得不是燕今初的事情嗎？楚謹言又是哪一個？”

郭子衿爲李桐光解釋：“燕今初就是楚謹言，楚謹言就是燕今初。這件事算不得多隱秘，師公當初也沒有囑咐我們不許再對人提起，可我和周師弟究竟也沒說給別人聽。龐仲就是楚謹言的弟子，與你我是一個輩分。楚謹言是師公他老人家的大弟子。他當年離開青要山的時候，無虛師伯尚未入門。”

“無上天尊！”李桐光怪叫一聲，“岑旭、燕今初。如今在廢帝駕前聽宣的幾個煉虛合道供奉當中，有兩個來自咱們青要山？”

“恰是如此。”周賢點點頭，“岑旭不必多說，異地處之，很難不做出他這樣的選擇。畢竟他的身家性命一直是託付給周穆宣的，主僕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楚師伯他是有難言的苦衷，即便在陣前，語意也含糊不清。這事恐怕是干係重大，我要去跟肖帥講一講。”

李桐光點點頭：“我二人與你同去。”

三人講好了，結伴來在肖駿明帳外。這時節肖駿明忙得都不行了。一條條戰報發回來，肖駿明一道道指令發下去。往來小校奔走不停，全都恨不得多生了兩條腿。

便是這樣，肖駿明還只是策定大方向的人。真正戰場上瞬息萬變的細節，全都由在最前線指揮的將領決定。

這時候大帳整個前臉都掀開了，也就沒有什麼通傳一說。肖駿明一擡頭就瞧見了聯袂前來這三人。

肖駿明壓根兒就沒工夫搭理他們，與他們點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轉回頭來還要聽急報，再吩咐一二，等著下一個人上前來說些別的什麼。

倒是上身裹著大片染血的繃帶的唐恩祿招呼著三人近前來，抱拳拱手：“殿下恕罪。末將有傷在身，不便大禮，還忘請殿下原宥則個。”

周賢忙托住唐恩祿：“唐大人萬萬使不得。您這傷是爲國所負，我再怎麼倨傲，不能在這等情境下受您大禮。看來唐大人，也是好一番苦戰吶。”

唐恩祿倒是笑得很開心：“哈哈哈……雖然是比不上殿下您的功績，但好歹不辱使命。傷也受得，那敵將的性命也取得。到底是不如殿下的本事高超，負傷也在所難免。”

周賢搖搖頭，有心解釋，想了想卻又把話嚥了回去。他伸手一指肖駿明：“肖帥他幾時能騰出工夫來？”

唐恩祿想了想：“估摸著要等到這一波進攻被徹底打退。”

這話說著不提士氣，但確確實實是真話，這種規模的戰役，根本不可能一日之內盡得全功。人命在這裡就是消耗品，用攻城士兵的命，去消耗守城士兵的命，哪一方先耗不過了，哪一方就輸了。

不過好在如今，勝負的天平是傾斜向詔討軍這邊的。叛軍困守孤城，既無救兵，也無補給，詔討軍雖說也是要消耗人命，卻可以靠著輪值去填補。畢竟在不遠處還有清剿兩廣逃亡叛匪的詔討軍在。

周賢沒打過仗，也不知道這一波被打退需要多長的時間，只好是輕嘆一聲，對唐恩祿說：“此事不能第一時間告知肖帥，便是告訴唐大人也無妨。說它是軍機要務，我也沒有切實的證據。可若說不是，我想不通燕今初有什麼騙我的理由。”

提到了燕今初，唐恩祿的神色嚴肅了起來：“殿下在打鬥之中還與對方那位大能有過交流？”

“有。”周賢儘量斟酌著語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從他話中的隻言片語透露，單煒尹現在已經陷入了瘋狂，可能會在這一起攻城戰中，動用一些咱們想象不到的手段。而且是極爲殘忍，恐怕即便是大軍壓境，也無法撼動的手段。”

話說出口，周賢就輕鬆了不少。唐恩祿本是如臨大敵的狀態，聽了周賢的話後卻不以爲意。

“殿下……”唐恩祿笑道：“單煒尹已經是窮途末路徒做困獸之鬥，若說是他害了瘋病，實在是再尋常不過。而且即便是知道了單煒尹使用的是什麼手段，我們的士兵便是不攻城了不成？這等事沒得商量的，陛下要在過年之前，看到一片亮亮青天，咱們自然只能拿命去成就它。那麼我們可能因爲單煒尹發了瘋，就放棄攻城嗎？”

周賢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轉而道：“只是這件事，說起來實在是詭異。還是要請肖帥同最前線的各部諸位將領們打好招呼，多加提防，以免生變。”

“這些常年征戰的隊伍的將領，自然省得許多。還想陛下不必掛念，想來他們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