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賢琢磨著，青要山真的不能待了，至少他得儘快啓程。

人生一世難得糊塗。很多事情看出來了不要說破，說破了就不要害怕翻臉。而且就算真的翻臉了，又能怎麼樣呢？

究竟是他猜的準還是岑秋風說的準？較這個真一點兒用都沒有。這是已經發生了的事情，而且也說不清楚誰對誰錯，即便這件事真的跟岑秋風有瓜葛又能怎麼樣？那無非是立場問題。現如今岑秋風跟他站在一條線上的人，他糾結這個幹什麼？

他有點後悔。當時自己怎麼就一時衝動，要去找岑秋風對質呢？

他現在是戒律門的執事，時常要在岑秋風面前走動。要是留在青要山，根本躲不開。

好在他還是平南王，他說要去遊歷山川也沒人能攔著。便是如此，把這件事放一放，等大家都忘記了，仍然可以一如往常那樣過日子。

正所謂“逃避雖可恥但有用”，雖說這句話不應該被用在這兒吧，但也還算是應景。

不過話又說回來，總不能在這邊也逃，到那邊也逃。已經準備好出行了，那就不得不去跟郭子衿說一聲。躊躇了許久，周賢還是走到了昆道起居的院落裡來。

內門弟子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依照職務、資歷、境界，各有安排。郭子衿修行的年頭不算是太長，但好歹也是個大修，也就有單獨的一間屋子。與人問過了，郭子衿確實是在房中，周賢才是上前去。

沒敢叩門，但是看見窗戶支著，周賢思來想去，把懷裡抱著的黑貓放到了地上。他朝著那窗口指了指，對著小黑使了個眼神。

小黑不是普通的貓，而是一頭妖精。雖然境界低微，不能人言，可好歹聰慧。周賢的意思它自然明白，輕輕叫了一聲，竄進了郭子衿房間的窗口。

周賢也不往過張望，只是立在門前等候。果不其然，不到半盞茶的時間，房內的郭子衿先開了口：“既然來了，就進來坐吧。”

話音未落，門應聲而開。

周賢摸了摸鼻樑，緩步踱進了屋。

此時節陽光正好，郭子衿著一身深灰色的道袍，側身拄著桌子，坐在窗邊。頭髮披散著，像是沒睡醒似的，目光迷離。桌上攤開來兩冊書，筆墨紙硯擺在一旁，墨剛研好。

小黑就趴在郭子衿的膝上，任由她撫摸——或者說是享受這種感覺，以至於發出了滿足的呼嚕聲。

“郭師兄……”周賢才要開口。

郭子衿立馬打斷了周賢的話：“以後，你就叫我子衿吧，更親近些。”

周賢愣了一會兒，點點頭：“唉，行。”

郭子衿伸手一指：“你自己坐吧，壺裡有水，你自己添。”

小黑似乎對郭子衿的手移開了有些不滿，叫了一聲，在郭子衿的膝蓋上翻了個身，伸出爪子勾住了郭子衿寬大的袖口，向下扯了一把。郭子衿笑了一聲，撂下手去摸小黑的肚皮。

周賢倒了兩杯水，白水，涼的。一杯端著，另一杯遞到了郭子衿靠著的那張桌上。

兩人相對無言。郭子衿專心致志地摸貓，周賢就安安靜靜地看著郭子衿摸貓。除了小黑的呼嚕聲以外，一時間也聽不見其它了。

足足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小黑又是一聲叫，再次翻身，躍下了郭子衿的膝頭。它在地上狠狠伸了個懶腰，搖晃著出了門，頭也沒回。

“小黑很喜歡你。”周賢隨口找了個話題，“看得出來，你也挺喜歡它。”

“自己沒有這個膽色，便是讓小黑先來跟我打招呼，你也好說是個男人？”郭子衿言語中夾槍帶棒，“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真想象不出，你是能在法場之上對永沿皇帝冷嘲熱諷乃至於破口大罵的人物。”

周賢又摸了摸鼻樑，笑道：“我能以這個態度來對待周穆宣，是因爲我既不怕他，也不有求於他。”

郭子衿眉頭微舒，端起那杯涼水，品酒似的沾了下嘴脣：“如此說來，你怕我，還有求於我？”

周賢的聲音深沉了許多：“子衿，我不單怕你，也不僅是有求於你，該說……是傾慕你。傾慕於你的英姿颯爽，傾慕於你的俠膽柔腸，傾慕於你敢愛敢恨，傾慕於你……其實這都是藉口。要什麼理由呢？單單是一個喜歡，或說是愛，便已經是一切的理由了。優點也好，缺點也罷，怎麼看，都有怎麼看的可愛。”

郭子衿這輩子哪裡聽過這麼露骨的情話？便是那些風流的文人墨客，以詩詞言情寫得也很含蓄。哪有像周賢這般單刀直入，把什麼話都說得明瞭？

郭子衿麪皮騰一下就紅了。她自己還不知道，只是強扳著一張臉，不許自己露出絲毫的表情來：“登徒子，孟浪！”

周賢渾不在意，看到郭子衿是兩頰飛起紅雲，而不是拔出槍來趕人，他便知道自己沒說錯話。

“我也不曾知道，我是自什麼時候起，便泥足深陷，不能自拔了。”周賢微笑道，“只知道等我發現的時候，你就總是出現在我的腦海裡。許是一年來銅鏡傳信，許是天牢中日夜相思，許是校場內看你巾幗豪氣，更許是那七個耳光。誰知道呢？”

“那我就再打幾個！”郭子衿的聲音提高了一些。

“也好。”周賢點點頭，還把臉湊得近了些，“只要是你給的，便讓我粉身碎骨又怎麼樣呢？我邀你去看平南王府奠基，蓋因我想讓你看看我想象中咱們未來的家。

只是我太過怯懦，或說只有在你面前，我最不能提起勇氣。你拋來問題，我卻只能回答是生死相依的朋友。現在想來，愚不可及。

然而偏就是這樣，越是在乎就越要小心翼翼。越是求不得。就越要擺出一副高傲的樣子。似乎先開口就輸了，低氣了許多，矮上了半頭。然而這種事，哪有什麼對錯輸贏？贏了的，纔是輸的那個。

今日我願與你坦誠：我願餘生每一日，風花雪月，柴米油鹽，詩詞歌賦裡，都是你。”

郭子衿實在是耐不得了，猛一拍桌子站起來背過身去，厲聲問：“你來到底是幹什麼的？”

“邀你同遊。”周賢也跟著起身上前兩步，輕輕扯過郭子衿的身子，讓她面對著自己，“先前說好的時日就快到了，子衿你想爽約不成？”

“老孃一言九鼎。”郭子衿猛推了周賢一把，讓他退出去四五步，“走就走，誰怕誰？你東西都收拾了嗎？”

“都收拾好了。”周賢笑著說，“那……子衿你心裡的坎，邁過去了嗎？”

這次換作郭子衿躊躇片刻，點點頭：“你是周賢也好，周江遠也罷，終歸是你。是你，就可以。”

周賢心口一暖，竟是覺得有淚流下來：“子衿，你這一句話勝過我的千言萬語。”

“知道了你就快滾。”郭子衿上前兩步，一把把周賢推出了門外，轉而重重帶上了房門。周賢還要說話，卻見本支開的窗子了落了下去。

正滿頭霧水的時候，聽聞得一聲貓叫。擡起頭恰看見小黑對他翻了個白眼，晃著尾巴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