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賢突如其來這麼一聲“好”，可是把蔡管家嚇了一跳。

他忙問周賢：“仙長所言何事？”

周賢笑瞇瞇指著這桃樹說：“我是說這棵樹好。您家老爺子當初可真有眼光，這株桃樹不是凡物。”

蔡管家就當周賢隨便客氣，也就順著往下說：“如此看來我家老爺子，頗具慧眼。”

“可不是麼，”周賢轉回桌前坐好，“這棵樹不是尋常的樹木，已然成精了。”

“啊呀！”聞聽此言，蔡管家一蹦老高，“道長，您所言當真？”

周賢點點頭：“確實如此。”

“那這豈不是……”蔡管家臉色煞白，沒把話說完。

周賢把話接上了：“難得的福分呢。”

“啊呀，仙長啊仙長，您怎麼還有心思開玩笑呢？”蔡管家直抖手，“還請您想個法子，爲我府上除妖啊。”

周賢這才恍然大悟，倆人話沒說到一塊兒去。

轉而大笑兩聲：“蔡尊管不必驚慌，這不是壞事，是好事，我沒跟您開玩笑。請坐，請坐，我跟您仔細講講。”

在周賢想來，桃樹成精這件事，誰都應該知道是好事。可他卻忘了，自己平時接觸的不是修士，便是飽讀詩書的文人，常識的事情不必多講。蔡管家念過幾天書，能識文斷字，在如今就算是好不容易了。關於鬼靈精怪的事情，他也只能從小說話本上得來，在說書人的嘴裡和戲臺上，聽來看來。

但凡是妖精，哪有不作惡不傷人的呢？妖人兩途，他懷的是這個心思。

確實，妖精傷人的佔多數。動物成精的，難脫野性，難免與人有傷。等到修行到一定境界，開了靈智，知道不能傷人的時候，許已經不能回頭了。

但是草木成精的不一樣，除了極個別的種類，多與人無妨，甚至還對人多有好處。其中除去那些仙草，凡木之中以桃木爲最。

桃木又叫“降龍木”、“鬼怖木”、“宗布木”，是有講究的。能驅邪避災，百鬼降伏。“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這裡頭的“桃符”，就是桃木雕刻的。

至於爲什麼，說法可就多了。

民間傳說夸父逐日之時，手中拿的手杖就是桃木材質。到夸父力竭的時候，手杖一投，長成了一片桃林。因爲被金烏的氣息所感染，桃木纔有了驅邪降鬼的神能。

但這就只是民間傳說，沒有比較靠譜的出處。反而是一些宗教典籍和地理圖志中，有相關的記載。《河圖括地象圖》裡頭說神荼、鬱壘二神，居住在桃都山上，山巔就有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桃樹。而分隔人間和冥界的鬼域大門，就坐落在這桃都山的東北。這兩個神仙以桃木爲法器，降服那些意圖到人間作亂的惡鬼。

還有一種說法是，逢蒙暗算后羿的兵刃，就是桃木杖。后羿死後封神，其名爲宗布神，胯下騎虎手持弓，統御惡鬼巡視人間，是鬼域和人間的鬼王。因爲鬼王是死在桃木之下的，所以桃木能驅邪避災。

說一千道一萬，有桃樹種在家宅之中，只有好事，沒有壞事。成了精的桃樹，也未曾見過有傷人的，久居再桃樹精的周圍，反而是更能寧心平氣，有百益而無一害。

草木本沒有靈智，要成精得是多少機緣巧合湊在一起才行，成了精之後，想進一步，那就更是艱難。可能動物幾十年能進一步，植物就得一二百年才行。

而且植物成精這件事，只有那些壽數比較長的植物纔有可能。畢竟也沒誰聽說過莊稼成精，蔬菜成精的。

打個比方來說，一株馬鈴薯，機緣巧合之下開了一絲靈智，心中有念，發願修行。打從今天起，我每日吞吐日精月華潛心學法，秉持中正不偏不倚。這一天沒過完呢，讓人起出來吃了，這就湯圓不叫湯圓，就剩個白丸（玩）兒了。

王家這株桃樹，也不是什麼境界高深的老妖精，樹齡不長，境界十足低微。一般的小妖精小鬼，因爲它屬性的原因，進不得，但是換作是個人，心裡一發狠把它伐了燒了，這株桃花妖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只能是任人宰割。

周賢給蔡管家解釋了這麼一通，蔡管家臉色好看了不少。

“那以後可得精心照顧著，”蔡管家笑著說，“那您說這樹以後，能不能也成個什麼仙兒？”

“千難萬難。”周賢笑著擺了擺手，“動物成精，都少有到煉神返虛煉虛合道的，那就更不用說這些草木了。就算這株桃樹當真有這麼好的福緣，等它成仙那一天，咱們都不在了，想那些幹什麼呢？好好養就成了。啊，對了，這樹結果子嗎？”

“結果。”蔡管家連連點頭，“每年都能結不少果子，一開花我就修枝，結出來的果子又大又甜又水靈。”

“好，這果子吃了有好處。”周賢笑著說，“肯定不像志怪小說中講的那些靈丹妙藥一樣，但是內涵一點靈氣，對於不通修行之路的人，多少有些幫助。我看吶，你們家這件事，十有八九還真就是羣體的癔癥。”

蔡管家不解：“仙長此話怎講？”

周賢伸手一指這棵樹：“有它在這兒，你們家怎麼可能鬧鬼呢？你們家大爺才走了一年，哪怕是清風煙魂，又能有多深的道行，還敢到這院子裡來？玩笑一樣。”

這邊正說著話，郭子衿折返回來了。周賢遠遠就瞧見了，打了聲招呼：“子衿，過來嚐嚐他們家的點心。這棗糕特好吃。”

郭子衿來到近前，周賢才發覺郭子衿神情不對，忙起身問：“怎麼？你發現什麼了？”

郭子衿瞧了蔡管家一眼，沒說話。

蔡管家人老成精了，知道郭子衿是什麼意思。站起身來招呼一聲：“天色不早了，二位仙長好生歇息，在下先行告退。有什麼事兒您喊一聲，院裡有值夜的下人。”

等到這蔡管家收了茶具點心走遠了，郭子衿才拉了周賢的衣襬一下：“走，咱們去你屋裡說話。”

到房中點好燈，周賢給郭子衿倒了碗水。郭子衿捧著茶碗坐下來，沉聲開口：“這王家鬧鬼的事情，我沒查出個眉目，但是他們家，鬧妖精。”

周賢眉頭一挑：“鬧的是什麼妖精，你可曾知？”

郭子衿搖搖頭：“具體是什麼我不清楚，但可以確定，是草木成精。假借人身，要傷人害命，化人身修行。我細跟你說說……”

聽完了郭子衿如此這般這般如此，把所見講了一通，周賢伸手一指窗外的桃樹：“如果沒猜錯的話，奪舍李夫人的那個妖精，就是那株桃樹。那是棵成了精的樹。”

郭子衿嚇了一跳：“不可能！”

妖精奪舍這種事兒不是沒有過，有邪念的妖精多少會有的。

好些傳奇話本里頭，說動物或者草木要修行，第一步是要化作人身。人爲萬物之靈長，有一句人身，修行的速度相較於禽獸草木，快得可不是一星半點。

那要是妖邪不肯一步一步踏實地修行，想要更快地獲得人身，有兩條路可走。

其一是借人言。模仿人的動作，穿人的衣服，故意出現在人面前，就爲了求人一句話：“這畜生怎麼那麼像人呢？”得了這一句話不要緊，省去幾十年的工夫！回到山中修煉個兩三年，就能出落成一個人樣了。

一句話就能把它成全了，一句話也能把妖精毀了。

打個比方來說，老蛟稱時而飛天，興雲佈雨。要是讓凡人瞧見了，但凡有誰管它叫一聲“龍”，就算是成了，它就因爲這句話，能長出角來。要是有個孩子指著它喊一句“大長蟲”。一身道行就得折損過半，回去重新修煉。

借人言不是那麼好借的，有借就得有還。到還債的時候，可能要付出的不過是金銀，但是遇上時運不對的，也就有可能把命搭上。

這是合法合規的手段，修士們不會管。偷奸耍滑比那些個勤懇修行的，往後走艱難得多。但是誰也不攔著。

但是郭子衿說的這個，是第二種化人身的辦法，偷！

說白了就跟借屍還魂一樣，卻是要佔一個活人的身子。不是上身那種用過了之後就走了，而是將妖魄和一身的修爲，與一個凡人合而爲一，是一個水磨的功夫勁兒，容不得半點差池，稍有不慎，妖魄散了這妖精也就沒救了。

但是一旦奪舍成功了，所得到的人身也不是那些借人言的能比得了的，就跟自己辛苦多少年修行出來的一樣。

那不是得有不少妖精走這條路嗎？不是。一來能夠被奪舍的人，一定得與這個妖精相性相合，可能一個妖精一輩子都遇不上這麼個人。再一個這件事有傷天合，一定會遭報應的。人修行不用渡劫，妖精要啊！都會找回來。

而且這要是要讓修士遇上，保準就把這意圖奪舍的妖精打得魂飛魄散了。

可要說是別的精怪緩則罷了，草木修行成的妖怪，及其少有做這種事的。若說是一株紅花石蒜成精，或者是槐樹成精，也倒是還有這個可能。

但這……可是桃樹精啊！

沒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