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樹下，兩墳有碑。碑上只簡單刻了“先考宇文玄之墓”“先師古雄之墓”那一行字，並沒有介紹逝者生平的銘文。

宇文嵩的母親葬在何處無從得知，可能在慌亂中草草埋了。宇文嵩的爺爺埋骨之地不在這裡，項金也不需要知道。

項金無酒無祭，只能空手弔唁兩位前輩故人。

他只見過兩人一面，那時他還不到十歲。

當時的他還是對煉氣一竅不通的孩子，這兩人在他眼裡是非常厲害的。

宇文玄冠絕武林的武功是他當時所羨慕的，劍仙馭劍當空更是他當時仰不能及的。可是現在項金已經超越了他們。

回想當年，劍仙白梅真人的氣境應該在凝靈中期。墓碑上刻著他從前的姓名，古雄。他是罕見的大陸上被引渡到東海仙門的人，足見天賦異稟。未入仙教前，曾是江湖刀客。從宇文嵩這把刀看來，他當年絕對是名動武林叱吒風雲的人物。像他這種人原本不該止步凝靈境的，惜哉他生前做了一件危險的事。

項金目光轉向西方，在大揚的疆域之西，也是南蠻的國土西面，是西戎國的南面，有一片比項金現在身處的地方更加廣袤原始的深山老林，稱之爲莽蒼。

項金曾進入過它的邊緣，那裡給他的感覺遠不如這裡危險，沒見到瘮人的毒蟲，所遇到的一隻黑虎比起這裡的白鶴甚至大蟒根本不值一提，其餘都是一些尋常野獸。

但項金越發感覺莽蒼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

當時他看到的化爲齏粉的山石草木，現在想來是大批修道者鬥法的結果。大陸上能有什麼地方引得那麼多修道者大打出手？白梅真人在那一戰中重傷不起。

帝俊從那裡抱回一隻麒麟，衛虔身邊那隻黑狗也是從那裡跟出來的。黑狗絕不是普通獸類，在它很小的時候，智慧就堪比這隻白鶴了，現在它也開始煉氣修道了，憑的是血脈傳承記憶。

想必那些修道者所爲的是深處比這兩獸更珍稀的東西。到底是什麼，項金就想破腦袋也不明白了。

宇文嵩來了，白鶴高鳴兩聲，拉回項金的思緒。

“叫我去吃飯嗎？都有什麼好吃的款待我這個貴客啊？”

宇文嵩道：“山野之中，只有些尋常野菜。”

“尋常野菜在善烹飪者手裡也能變成美味佳餚。走吧，讓我嚐嚐弟妹的手藝。”項金說到這裡，又覺得彆扭，“你不是說你們兩個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結婚了嗎？怎麼好像不是那麼回事兒？我這聲弟妹當面叫不出來了。”

“我沒這麼說過。我只說，那時候我還小。”

項金仔細想想，好像是這麼說的，是自己想多了。接著，他又開始多想了，這個比宇文嵩大十幾歲的妻子是怎麼來的，不會是宇文玄從某個人家搶來，預備著照顧兒子的吧？

項金表情古怪擺在臉上了，宇文嵩看得出來，開口講述往事。

他們邊走邊說。

當年被奪走傳家靈劍的不只一家，而是三家。

鄭家，勝邪劍，靈劍榜第二十六。

宇文家，巨闕劍，靈劍榜第二十七。

秋家，純鈞劍，靈劍榜第二十八。

三家均是傷亡慘重，別家剩下幾人，宇文嵩不清楚，反正比他家好不到哪裡。

不過，勝邪並沒有給人搶去，而是在一個逃亡在外的鄭姓子弟手裡。

巨闕和純鈞都失去了。宇文嵩生來就是爲奪劍的，不只巨闕，還有純鈞。因爲他的妻子，秋梧。

兩家素來交好，兩個人是指腹爲婚的。當然只是指宇文嵩母親的腹，秋梧早就十多歲了。

災難發生後，兩家殘存的人各自逃亡。宇文嵩這個未過門的妻子本來是再也找不到的。可是他運氣好，秋梧也逃到了這裡，並且在宇文嵩很小的的時候就拜了堂。

拜了堂，不入洞房。兩個人也是睡在一起的，可是秋梧的角色是母親，是姐姐，不是妻子。

宇文玄和古雄兩個粗魯男人怎麼可能把孩子照顧周到。

秋梧雖然雙目失明，真氣潰散，可是她與鳥兒交朋友的本事是毀不掉的。鳥兒就是她的眼睛。

宇文嵩覺得，秋梧對他並沒有男女之情，只是把他當弟弟照顧，也是履行當年的約定。可是他這些年來，對她的依戀感情不會一直不變的。

可是他絕不會強迫她，不會拿婚約說事。她不願意做妻子的話，那就永遠是姐姐，宇文嵩會永遠藏著內心的渴望。

秋梧還有一個同胞弟弟，秋?，在逃亡中失散了。宇文嵩自己給自己肩上的重擔添了一把，他要把她的弟弟找回來。

白鶴高鳴一聲，他們到家了。

菜餚的香氣從屋裡飄出，白鶴第一個迫不及待衝進去。

木桌上擺了八個菜，有魚有肉。白鶴帶來那條大魚已經變成了桌上的兩個菜，其餘的肉應該是宇文嵩剛出去抓回來的野兔之類的東西，沒有帶翅膀的禽類，配上清新的野菜，讓項金很有食慾。

用有限的食材燒出美味，與荊玉做什麼都不缺食材不同，與項金自己在神山生活時抓到什麼都胡亂燒烤更不同。這是項金從沒吃過的一番風味。

白鶴也佔了一個位子。它不用椅子，也不要餐具。

項金坐它旁邊，笑道：“它還人模狗樣學客人了。”

白鶴揮動翅膀扇他，項金很輕易用兩根手指接住，笑道：“正宗的白鶴亮翅，可惜功夫不夠。”

白鶴打不過他，只能再給他一個眼神，長嘴夾魚，吃得很快，不想給他留。這魚是它捉回來的，不想給這個沒有禮貌的客人吃。

有菜無酒。因爲這個家沒有人喝酒，沒有準備。

宇文嵩一向沉默。秋梧言語之間懇求項金一定要救宇文嵩一命。

項金表示答應的事一定會努力去做。但是結果如何，他不能保證。畢竟他也從沒去過真正的修道者的世界，在遼闊的大海上，有著奇蹟，更有危機。

天色已晚，項金起身出門，“我這個人反正睡不著，就不打擾你們了。我去外面玩一宿，免得神識發現了你們做什麼不方便讓人知道的事。”

宇文嵩的黑臉顯出少有的紅色。

秋梧面色不變，鋪好了牀被，輕聲道：“睡吧。”

項金這個不著調的客人帶著白鶴在山林裡亂闖，“鶴兄，你在這裡混了這麼長時間了，有沒有什麼死對頭？咱們現在去收拾了它，你以後就是這裡獨一無二的山大王了。”

今夜，是這片山頭的所有妖獸的不眠之夜。過了今晚，就不會再有大蟒襲擊之類的事件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