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獅吼,百獸懼伏。
然而這聲大喝唯獨落不到人的耳朵裡。山上山下不論僧人俗人,都沒有聽到這一聲。
可是那炊煙卻被喝斷。然後山上山下所有的炊煙接連斷了,停頓之後又恢復正常,繼續嫋嫋升空。
身披袈裟的金毛猴子靜思許久,回到那“萬民永好”的牌坊,伸指在空中寫下“百千萬億”四個金光璀璨大字,挑出那個“萬”字融入牌坊上那個“萬”字。
於是“佰”“仟”“億”散去,化作一個大圈,以山上有禪寺爲中心,經過那個“萬”。
此圏隱去,視之不見。
水月山還是原來的水月山。
身披袈裟的金毛猴子滿意地點了點頭,化作肅殺秋風而去。
東海。
這是項金進入東海的第二天,先前見過了天有二日的異象,正感嘆東海仙域的奇妙,後來就因爲不太清楚海里的地盤規矩,惹上了一頭玄冥初期的大妖。
它是一條大如島的魚,到了玄冥境還不能化形,足見其血脈之異,它比同境界其他妖獸更加強大,比那崑崙弟子鳳飛龍絲毫不弱,只是沒有人族那些法寶丹藥符籙傍身。
項金總不能再用一次傷敵先傷己的赤龍牙,所以只有被它追著瘋狂逃竄。
“這位大,大……大,大哥,哦不,大王,這位大王,在下真不是故意冒犯貴寶地,實在是初來乍到,不太懂水裡的規矩。我家中還有嬌妻幼子待養,上有老下有小的,求大王放我一馬啊……”
項金一邊逃,一邊想講道理求饒。玄冥境的妖獸靈智早已超人,能聽懂人話,這條魚雖不能化形,不能口吐人語,但可以用神識傳達它的意思。
現在它的意思就是這個大膽的人族必須要進它的肚子。
項金早就把那段綠綢收進了玄關竅裡,死也丟不了。
海上現在陰天無日,比起剛纔雙日凌空那真是雲泥之別,項金這裡逃那裡竄,早就不辨方向,只希望大致還是向東行的,至於是偏北還是偏南,那就無所謂了。
眼見著距離越縮越短,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追上,項金覺得不能只逃了。
“既然好說歹說,你就是不肯放過我,那我只能拼命了。”
大魚發出了不屑的眼神。
項金清點自己手頭的符籙和丹藥,“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蹬鷹。這都是你逼我的!”
大魚巨尾一擺,拍起數十丈高浪花,率先發起進攻。
項金隨手甩出幾張天覆千炎之類的小符,略作抵擋,至於珍貴的符紙都好好保存著,留在關鍵時刻。
他還是不能不逃,只不過開始還手了,且戰且退,這是戰略。
項金掐訣唸咒,海面上突出幾根冰刺,卻連魚皮都沒傷著。
身處水汽充沛之地,原本是他的優勢,此刻更是大魚的優勢,所以他反而吃虧了。
大魚神識傳達出嘲笑的意思,張嘴吐氣,一根根基部比項金腰還粗,頂端似針尖的巨大冰刺接連從項金下方突刺。
“不得了了!扎屁股了……”項金邊跑邊叫,讓大魚更笑話他。
項金持劍,如今出劍沒有了十幾天前那般威勢,可浩然劍氣的雛形還是有的。從那日他悟出自己的劍意之後,便要一步步淬鍊打磨了。
劍氣在魚皮鱗片上留下淺淺的痕跡,薄弱處能留下淺淺的傷口,對於龐大的妖獸來說終究不算傷害。
它張開巨口吞波,海水灌進肚子裡,風也逃不過,項金掙扎不過它的吸力,慢慢被它吸過去。
項金撒手,霜花自己借勢加速飛向它的嘴。
它知道這把劍品階不低,只是那個太弱的人族發不出大劍氣,而今要它用肉身與劍身硬碰,它又不傻,急忙閉口,擺尾反身,躲過了凌厲一擊,只在身側被劃了一道深痕傷口。
它終於感覺到了疼痛,憤怒的一記甩尾結實打到了已經被吸到近身的項金。
它不敢再自恃肉身過硬嘲諷對方的攻擊太弱,面對這把靈智很高自行飛掠的劍,它運足了真氣幫著鱗片抵禦,將接下來的受的傷減輕了許多。那把劍實在太快,它這樣笨重的身軀閃躲不便,只能這樣抵抗,一鼓作氣先殺掉那個弱的人族,再專心對付這把劍。
在它眼裡,這把劍纔是有資格和它一戰的對手,一件自行汲取天地靈氣戰鬥有傷它之力的法寶,勢均力敵,說不定誰勝誰負,這一架打完,它要是贏了,這把劍可能就跟它了。那個人太弱,配不上這樣一件法寶。
它很羨慕人族煉氣士有那麼多形形色色的法寶,就像人族也感到妖獸那堪比法寶的肉身太強。
被霜花割裂那麼多傷口,對它來說不算重傷。它這副皮囊也有三階法寶裡的上品那麼硬了。若是個玄冥境的人族,不躲開的話,一劍就是重傷。可是人族哪裡不會躲呢,而且還會用法寶抵禦法寶。
項金被那巨尾砸中,砸進海里,骨骼臟腑皆被震傷,所受的傷堪比被鳳飛龍的劍洞穿,只是這次沒有傷口。
他掙扎著飛出水面,拿出一瓶療傷丹藥吞了,看著越來越近的大妖,面如死灰,“天要亡我,看來今日必然葬身魚腹了。”
它看那瓶丹藥也不是什麼療傷聖品,藥效一般,難怪這個人已經放棄抵抗,他短時間內難以恢復戰力,怕是逃跑都沒力氣了。一個孱弱的人族,被它的巨尾拍中,竟然沒死,它都感覺這個人的命大了。
它不理那把劍在它身上亂劃,張大了嘴游過去,要吞了他,這場追捕遊戲就結束了。那把劍和它要分勝負是持久戰,救不了這個人。
只是它沒想到,到了它嘴邊的肉竟然飛了,還往它嘴裡塞了一把符紙。
項金不是一般孱弱的人族,他的肉身比起這條大魚是差了,可比起常人來夠強,所以它估計的結果有些偏差,項金是沒有戰力,逃跑的力氣還是有一些的。
項金之前的頹喪絕望都是演戲,在騙它誘它,往它嘴裡塞了十張符紙,都是荊玉拿手的金色小劍,到現在他也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夠強就可以了。
這十張在荊玉給他的所有符籙裡可是頂尖的,一下用掉這麼多,項金心疼。可是命更重要,所以他又毫不吝嗇拍了十張天火神鏈在它腦門上,然後不管結果怎樣,走爲上計。
體內總是比體外更經不起攻擊,它鱗片魚皮再硬再堅韌,也抵不住從內爆發的灼熱光芒,滿嘴鮮血,總算受了很嚴重的傷,又被內外夾攻,傷勢更重。
妖獸兇狠,鮮血與傷痛讓它兇性大發,拉扯著火柱火鏈,不顧自己傷勢是否惡化喪命,對項金窮追不捨。
項金也帶著傷,逃跑越來越吃力。
前方出現了一個島嶼的模糊形狀,項金就把它當成了最後的一點希望。
魚妖不管不顧,繼續追擊。這一路的追捕,它早就不在自己的地盤了,闖入了多少別家的領地,那些實力不如它的魚鱉蝦蟹有哪一個敢冒頭?
它從來沒有到過這麼遠的地方,原本還有些擔心會惹爭端,這一路的無敵讓它自信心膨脹。
有劍鳴如龍吟,蓋過海面百里,一抹白虹貫穿了它的頭顱,而後歸去。
它死了,巨大的屍體漂浮在海面上翻著肚皮。
項金吊著的一口氣松下,死狗般躺在水面上,朝那座島嶼漂去。
霜花在他身旁輕鳴,也不載他飛,就讓他躺著漂,像幽怨的婦人,心恨自家男人沒本事。
那抹白虹本身是比它強一些,可更因爲人家有一個足夠強的主人,真氣給足,心念一動,轉瞬即至,才能在它面前如此揚威。
它的主人卻還要靠它自主戰鬥來保護,真是劍比劍,氣死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