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金一大早牽一匹馬提前兩刻鐘等在西城牆。
辰時,荊玉帶兩個侍女準時來到。她們穿著一樣的翠綠衣裙,看起來像是姐妹。
“等急了吧?”
“不急,我樂意等。”
“嗯,態度還不錯。”荊玉很滿意,突然皺眉道:“那個男孩怎麼總追著她一個人欺負,太壞了!”
項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五個七八歲的孩子在一起玩耍,兩個男孩三個女孩。
其中一個男孩偷偷揪了一個女孩的一根頭髮,過一會兒又推她一下,看她哭了,又有些慌亂,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項金道:“這你就看不出來了吧,很明顯他喜歡那個女孩子。”
“喜歡還欺負?”
“小時候男孩子碰到喜歡的女孩子,總是想欺負她,惹她生氣,若是她哭了自己又很後悔自責。我也不知道爲什麼,現在想想又覺得很傻,這樣做只會惹人討厭。”
“你好像沒欺負過我吧?”
“你當我沒想過嗎?關鍵是實力不允許啊!我若是敢揪你一根頭髮,你不得蹍碎我十根手指啊!我就只敢嘴上惹惹你,你有時候都不放過我。幸好你總算是愛我的,下手知道輕重,不然我都怕自己不能全活兒。”
“好慘啊,哈哈哈哈……我終於理解你爲什麼總是那麼想惹我了,原來是小時候想欺負我的想法一直憋到現在了。”
“或許是吧。”
“我本來還以爲,你被我欺負習慣了,一天不挨我幾下你會心裡難受,才總是惹我。哈哈哈哈……”
項金無語。
荊玉笑道:“我們走吧。”
“你怎麼沒牽馬?”
“我忘了。”荊玉笑著解釋,“平常都是步行,稍遠一點就飛來飛去,沒有騎馬的習慣。”
“你不是要遠遊嗎?這個‘遊’不就是一路走走看看嗎?你用飛的那還有什麼好遊的。”
“所以我們一步一步走啊。”
“不是每個地方都有趣,若是每一寸路都一步一步走,那也會很無聊的。你又不是個心靜的人,肯定會煩會鬧,亂折騰。”項金數落她,“還說我笨,你自己連匹馬都忘。若是隻有我們兩個,也可以走出馬的速度,可還要帶她們倆,怎麼能沒馬呢?現在回去牽……”
“你給我閉嘴!”荊玉奪過他手裡的繮繩,“現在,這匹馬不是你的了。”
她把繮繩交給小羊兒,“給你們騎。”
“主人走路,我們騎馬,這不合規矩。要不我們去回去牽馬?”
“不行!我說的話就是規矩。”荊玉小聲對她們說,“現在回去不就真顯得我決策失誤,比他還笨了,那可不行。”
“主人是最英明的,這些事當然都在主人預料之中,現在不就完美解決了嗎。”小兔兒笑道:“我們有了馬就不會拖慢主人步行的速度了。”
“還是你乖。”荊玉對她這麼快就能明白意思很滿意,“上馬,我給你們牽著。”
“那我們就不跟主人客氣了,嘿嘿。”
“出門之後叫姐姐。”
荊玉一手牽繮繩,一手牽項金的手,出城向西行,“現在我們要換個身份,不再是主僕,你們叫我姐姐,這位就是我們三個人的哥哥了。”
“是,姐姐。”
荊玉擡頭笑看項金,“這位哥哥,你有意見嗎?”
“一個就夠受的,還來三個。”
“什麼?你說很喜歡當哥哥,非常贊同我的話,那就這樣定了。”
項金看著她嬌蠻的模樣,無奈搖搖頭,都依她。
四個人,一匹馬,奴婢騎,主人牽。
一行人剛出發,正在興頭上,看路邊的野花都覺得有趣,就一步一步慢慢走著。
春天過去一大半了,城外的樹林裡枝葉比較繁密了。所以樹林可以被一些人當作進行秘密事情的地方。
項金他們走著走著,就聽到一聲吼:“我不要你的錢!”
“嘖嘖,有熱鬧看。”荊玉招呼奴婢下馬,將馬拴在樹上,人朝著聲音響起的地方貓著腰摸過去。
荊玉拉著項金躲在樹後屏住氣息,兩個侍女躲在灌木叢後。
剛纔那聲吼是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發出的。他對面看樣子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還有兩個丫鬟。
書生聲音高亢,小姐低聲細語,臉上淚珠滾落。
項金搖搖頭,“昨天你對死人的事有興趣,我還以爲你奔著這種詭譎冒險的事去玩,沒想到初入江湖你就對這種事情感興趣,像個市井小民。”
“你懂什麼,一魚一蝦也是江湖。江湖上到處都是故事。”
從爭吵裡大概可以聽明白,就像荊玉曾讀過的幾本爛故事,窮書生和小姐相愛了,不過這一對兒好像不如書裡描寫的那般幸福,書生感覺自己好像在被施捨,他生活緊迫,小姐總給他財物,一次兩次還好,時間久了,書生感覺自己的尊嚴受到了侮辱,他不想再接受這些。
荊玉低聲叫道:“好!有骨氣。不像某些人,吃我的,用我的,心安理得,還向我要金子。”
項金道:“這些東西對你我來說都不算什麼,所以你給的隨意,我拿的心安。我們都不當回事兒。若是我也身無分文,你給的東西我一輩子也難以靠自己得到,我肯定也像他那樣,感覺自己是吃軟飯的,沒有尊嚴,我也難以接受。”
書生最終堅決走了,留下小姐在那裡哭。
荊玉見沒得看了,偷偷往回走,繼續爲兩個侍女牽馬。
“果然那些狗屁故事都是些窮酸秀才臆想出來的,不只窮酸,還整天想當小白臉兒,也不看看自己臉多黑。”荊玉擡頭看著項金的臉,“還是你的臉白。”
項金笑道:“那還不快給我金子。金子金子,我要金子。”
“要什麼金子,你現在可是有三個可愛的妹妹,你該花一些金子了。”荊玉笑道:“作爲哥哥,你難道不應該送我們每個人一件首飾嗎?尤其是這兩個剛成爲你妹妹的,你不給她們禮物嗎?”
三個女孩子一起甜甜地喊他哥哥,一起撒嬌。
項金招架不住,幸好他這次出門帶了不少錢,再也不是兩塊金磚走天下了,經得起她們折騰,只是現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沒地方花。
項金問:“可我們剛出城,不能再折回去吧?”
“我們不急著要,等進了下一個城裡再說。”
“光聽你說要遠遊了,還沒說去哪兒,至少也該有個方向吧。”
荊玉想了想,“我們繼續向西走,去水月山,找到有禪寺,看看小虔過得怎麼樣。”
項金有些感嘆,“遭遇了這麼大的變故,希望他能振作起來吧。”
水月山下的一個村莊。
悟病一百多歲了,頭髮沒有全部變白。
他跟穎苦住持學佛也學醫。和尚要救人,要救病人,就要會治病。他不是師兄弟裡武功最好的,妙手回春之術卻是無人能及。
他帶著悟求和悟恨兩個小師弟在山下村子裡給人瞧病,不收分文。
山村的人大多捨不得花錢看病,這些年來都是山上的和尚給看的。給他們治病最多的和尚,就是悟病。
病人咳嗽不止,咳得太用力,會牽帶肚子兩脅都疼,食慾很差,吃不進東西,沒有力氣,就不能勞作掙錢養家了。
家裡的老母親急切問道:“大師,你看我兒子要不要緊啊,他苦水都咳出來了,這肺是不是不行了?”
悟病先安慰家屬不要緊,能治好,然後問兩個師弟,“你們怎麼看?”
悟求說:“《素問》上說,五臟六腑皆令人咳,非獨肺也。五臟各以其時受病,非其時各傳以與之。人與天地相參,故五臟各以治時,感於寒則受病,微則爲咳,甚者爲泄爲痛。乘秋則肺先受邪,乘春則肝先受之,乘夏則心先受之,乘至陰則脾先受之,乘冬則腎先受之。現在還算春季,施主之咳應該是肝咳之癥。”
悟恨接道:“肝咳之狀,咳則兩脅下痛,甚則不可以轉,轉則兩胠下滿。今觀施主之癥狀,應該是此類。”
悟求說:“五臟之久咳,乃移於六腑。肝咳不已則膽受之,膽咳之狀,咳嘔膽汁。正是施主之癥狀。”
悟恨接道:“久咳不已則三焦受之,三焦咳狀,咳而腹滿不欲食飲。此皆緊於胃關於肺,使人多涕唾而面浮腫氣逆也。不過施主之病還沒有很久,應該不會到這一步吧?怎麼會吃不進東西?”
悟求也有疑問。
悟病點點頭,“你們初學,能記住這麼多東西已經不錯了,還有,不懂就問這樣很好。現在我爲施主治病,你們看著,不懂的地方回山之後再問我,現在沒時間詳細解釋。我們還有下一家要去呢。”
悟病對他們有疑問的態度很滿意。醫術一道,最可恨的就是那些不懂裝懂的人。
搞定這一家,他們去往下一家。
悟病問道:“把病人治好,你們內心感到快樂嗎?”
“快樂。”
“那就是禪,是道了。”
悟恨現在日子的確很快樂。每天聽經打坐,和偷葷的黑狗鬥智鬥勇,和師兄一起下山幫村民勞作,給村民看病,吃著他們能拿出手的最好的素餐,聽著他們發自肺腑的感謝,看他們快樂大笑,悟恨也很快樂。
這,就是禪,就是道吧。
這些天下千千萬萬的百姓,就像大江肥湖裡不計其數的魚蝦。悟恨覺得自己也是其中一隻小蝦米。
悟求摸一摸比自己只小三歲的小師弟的光頭,“善哉善哉。小沙彌,今天誦經可不能再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