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多,我就長話短說了,你整這麼一出事兒讓我以後怎麼在京城相親圈兒混下去?”
隔著一重鐵牢,陸棲鸞搬了把椅子坐在這邊,面無表情地看著牢裡的新住客。
犯人似乎對自己的處境不以爲意,以他一如既往的惱人口氣道:“硬要說的話,從您踩著無數相親對象青雲直上到這個位置的戰績來看,京城相親圈兒千山鳥飛絕的慘狀大概不是因爲我。”
陸棲鸞道:“我就是討厭你沒事兒喜歡打破美少女的夢想這一點。”
犯人道:“我覺得你要是實在在京城相親圈兒混不下去了,還有條退路。”
陸棲鸞:“什麼退路?”
犯人笑道:“跟我私奔怎麼樣?”
陸棲鸞:“你看你這妖人,爲了抓你進來本仙女兒費多大功夫,憑什麼放虎歸山還把自己貼進去?”
犯人又笑:“不念點兒舊情?”
陸棲鸞:“我不管,你已經是往事不可追了,本嬌花還來日猶可期呢。”
“那我被你睡過這事兒怎麼算?”
陸棲鸞一臉漠然道:“那算睡你?你懷上了嗎?懷上了我就找宮裡的娘娘幫你要一碗打胎藥,保證藥到胎除,讓你無牽無掛地離開這個被你禍害得沒整了的人間。”
“還沒,你再睡我一次估計就有了。”
“你信不信我讓你明天就下去陪前面那幾位打麻將?”
“信,怎麼不信。”
陸棲鸞支著臉側淡淡道:“你知道就好,對你的殘黨同犯還有什麼遺言嗎?”
“有啊。”犯人看了她半晌,湊近了牢門啞聲道——
“替我把陸棲鸞殺了,讓她下來陪我。”
說著,他笑了起來,陸棲鸞冷冷地盯視了他片刻,轉身走開,一字一頓道:“那你可要先走一步。”
睚眥銅門將深牢中放肆的笑聲關在門內,左右黑暗的牢籠中數不清的仇視目光釘在陸棲鸞身上,卻無法讓她的步伐變慢半分。
“叛黨都收拾乾淨了嗎?”
“京內主犯及其三族在內,三百一十四人,盡皆在牢中了。”
“好。”
門前左右盡皆是金翎玄衣,見了陸棲鸞出來,紛紛按刀俯首,離她最近的一人爲她披上繡著猙獰赤梟獵虯圖案的斗篷,垂首道——
“今夜雨來風急,請大都督慢走。”
……
三年前。
朝廷一旨詔令,宣佈前刑部尚書犯貪瀆受賄、裡通外國等七項大罪,削官奪爵,於家中畏罪自殺,同時其在宮中作爲寵妃的女兒幽禁冷宮,上下三族全部被流放嶺北。緊接著三天後,又一旨詔令,正在家裡喝小米粥的陸棲鸞她爹就被緊急調任到京城,成爲新的刑部尚書。
時任遂州布政使的陸爹當時被嚇得不輕,懵懵逼逼地就被宣召的官員帶走了。
陸棲鸞端著碗看著陸爹被架走,問她娘:“娘,你說爹他這是被問罪了還是升官發財了?”
陸母瞅了一眼桌子上的調令,哦了一聲,冷漠地說:“升官發財,就差死老婆了。”
陸棲鸞又問:“娘你的意思是哪個公主看中了我爹的美貌,許他高官厚祿要他以身相許嗎?”
陸棲鸞她弟嘆了口氣,伸筷子夾走了她碗裡的雞翅,道:“姐,少吃點肉,傷腦。”
陸棲鸞:“我說錯什麼了嗎?”
一片沉默中,陸母敲了一記陸棲鸞的腦袋:“就你話多。”
過了小半個月,陸母打點好遂州老家的一切,帶著一兒一女上了京。
在陸池冰眼裡,他姐是個變態,猶記得很小的時候,朝廷的學風那幾年忽然開放起來,女娃也能跟著念兩年私塾,陸池冰背一夜都記不住的千字文他姐隨手翻一遍就倒背如流,先生說這娃天生玲瓏眼,趕緊趁年紀小打好基礎,不要輸在起跑線上,等長大了去考女官,爲州爭光。
沒錯,那幾年朝廷想開了,看敵國的姑娘一年彪悍過一年,終於想起來婦女也能頂半邊天這回事兒,這一屆皇帝又是個想一茬是一茬的人,當即就給各府各衙增設了女官的職位。然而問題來了,老一輩兒的狗官們一覺睡醒發現辦公場所忽然多了許多美嬌娘,還以爲上面昏君病復發給他們發福利了,沒過多久就出現了騷擾事件,搞得皇帝十分痛心,讓下屬的親衛把那狗官打了一頓之後,不得不提高考女官的門檻,除了如醫女監,織造衙這些純女官的地方,其他但凡跟男人共事的官署,非得過了武選才給共事。
但陸棲鸞從小就是個很有想法的人,回去問陸爹當官最重要的是什麼,他爹當時喝醉了,說了一句拍馬屁,瞬間毀滅了天真女孩報效國家的夢想,從那之後,陸棲鸞就對這個黑暗的官場感到了深深的失望,立志從此在家繡花等嫁,再不與那狗官成羣的官場打交道。
而陸棲鸞沒有想到的是,許多年後,她還是陰差陽錯地走上了做狗官的不歸路。
正月十三,七八輛來自遂州的大車從京城西門緩緩駛入,從正在爲元宵節掛燈西市大街擠過,一路軋過新雪甫乾的青石街道,便到了三品大員官邸所在的昇平坊。
陸棲鸞下了車,一邊幫著家裡人搬行李一邊豎起耳朵聽著不遠處依稀傳來的番邦小曲兒,出於好奇問道:
“娘,你聽見街那頭的歌兒了嗎?是不是傳聞裡的胡姬唱的?”
陸母指揮兩個健僕接過陸棲鸞拎著的箱子,皺眉道:“收起你的心思,來了京城只管好好繡完你的牡丹等嫁人,有你娘在,休想再像老家似的出去浪。”
說完,旁邊的嬤嬤小聲問道:“夫人,大人這官邸怎麼偏偏設在這等風流樂坊邊上?難不成真像大小姐說的一樣,大人墮落了?”
陸棲鸞看她娘臉色不善,機靈道:“娘,你放心,搓衣板我帶了八個,三裡亭張師傅家做的老柳木,夠我爹跪十年份兒的。”
陸池冰眼看他姐又開始日常坑爹,忙道:“娘莫要聽她胡扯,刑部官邸乃是先帝欽定,與設在這兒正是爲了鎮壓西六十六坊的不正之風,您看北邊是雁雲衛校尉官署、南邊是金門、虎門二營的統領將軍官邸,刑部的官邸設在這兒也是有其道理的。”
陸母的臉色這纔好轉,正要教訓陸棲鸞少搞事多繡花,忽然一個小吏騎馬到了陸府門前,下馬掃了一圈,問陸母道:“這位可是陸夫人?陸大人今日面聖,被點了政績,陛下十分滿意,留陸大人長談,一時來不及回來與夫人團聚,特地讓下官送一封信來。”
陸母道過謝,給小吏封了銀錢,拆開信細看片刻,突然眼神一凝,掃了一眼陸棲鸞,不待兒女相問,便把信紙摺好塞進袖袋裡,對陸棲鸞道:“棲鸞,跟娘過來。”
陸棲鸞一臉茫然地跟陸母到了官邸中庭的一處花牆後,看她娘一臉沉重,不禁發散思維道:“莫非我爹不是被公主看上了美貌,而是被陛下看上了美貌從此上得龍牀下得朝堂平步青雲了?”
這一次陸母沒有揍她,而是聽了這話後,看著她好一陣唉聲嘆氣,說:“棲鸞啊。”
“娘您說。”
“看過咱家隔壁朱秀才寫的宮鬥話本不?”
“看過,咋的啦?”
“你這張破嘴,放到話本里,都活不過第三回的。”
陸棲鸞:“……”
陸棲鸞:“娘,俗話說,母不嫌兒醜,你要對我懷抱希望,我纔有志向爭當豪門貴婦。”
陸母憂傷道:“你現在不用愁當不當豪門貴婦的事兒了,剛剛你爹面聖的時候,陛下知道咱家有個適齡的女兒,便說太子也到了適齡的時候了,該是找個正妃把心定下來,叫你爹改日帶你進宮去相看相看——”
陸棲鸞先是啊了一聲,反應過來,一臉沉重道:“娘,不必擔心,爹如今一入權閥深似海,想必在朝中已是如履薄冰,正是女兒報答養育之恩的時候,就讓我來當這個政治的犧牲品吧。”
說著,陸棲鸞扭頭就往外跑:“池冰我去年塞你書箱裡的胭脂盒兒呢?你姐我要上天了!”
陸池冰遠遠地暴怒道:“你嫌上妝煩別老把這些脂脂粉粉的塞我這兒!明天我怎麼跟學監解釋!”
陸母吼道:“大小姐犯病了,快抓回來!”
一頓雞飛狗跳後,陸母正襟危坐主位,陸小弟翻著白眼侍立一側,陸棲鸞被兩個健婦押上堂前,氣氛一片肅殺。
陸棲鸞道:“娘,咱們得講道理,我這是爲咱們家犧牲小我,成就我爹的青雲大道。您看看別人家的父母,哪個不是得對年少叛逆的兒女操碎了心磨碎了嘴才強行扭成的瓜,您女兒已經很甜了,您又何苦再往酸了扭您說是不是?”
陸池冰:“你還是閉嘴吧。”
陸棲鸞:“我就不。”
陸母:“你閉嘴!”
陸棲鸞:“哦。”
陸母嘆了口氣,又道:“你啊,雖然平日裡愛耍嘴皮子,但自幼聰慧過人,在遂州的時候暗地裡幫襯著你爹破了不少案子,池冰這個榆木腦袋是萬萬及不上你的……”
陸池冰頓覺委屈:“娘……兒怎麼說也是遂州府的解元,不至於淪落爲榆木一塊吧。”
陸母無視了兒子,又道:“就像你剛剛說的,你爹現在雖然是平步青雲了,但前刑部尚書是怎麼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個中渾水太深,爹孃都不想你去淌。更何況東宮妃位向來是世家大族必爭之地,陛下如今這麼一說,雖是天大的榮耀,但咱們家廟小吃不下,別沒得反遭了殃。”
陸棲鸞點了點頭道:“我明白孃的意思,剛剛我也想過了,陛下金口玉言這事兒是不能坐等的,能不掉腦袋擋回去的藉口無非婚喪二事。咱家九族之內數來數去,不出意外的話離祖墳最近的就屬我爹了,喪道行不通,只能我路上搶個人暫且訂個婚躲過這段風頭,娘是這個意思嗎?”
陸母道:“上街抓人就免了,娘未嫁之前和如今京城冰人府的陳嬤嬤認識,待午後你打扮一下便跟她去冰人府掛個牌子造冊,上了冰人府的姑娘便是半嫁之身,需得一年內嫁出去,而皇族選妃是絕不會在冰人府選的,如此你也便有了周旋的時間。此事要趕在你爹回來之前辦好,你且去吧。”
陸棲鸞:“娘,我還有一個問題。”
陸母:“說。”
陸棲鸞一臉正色道:“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萬一那個李嬤嬤多年未見心性大變,見到故人如今兒女成雙,嫉妒之下把我拐到敵國大山裡賣給熊瞎子怎麼辦?”
陸母一臉冷漠道:“沒事兒,以你小時候瞎練的逃命功夫,遂州最能浪的野狍子都追不上你,滾吧。”
陸棲鸞道:“那萬一她要是對我下迷煙或者在我口脂上塗毒弄暈之後賣掉呢?!”
陸池冰:“姐,現在的人,很少有心魂如你一般污糟的,你只管放心去吧。”
陸棲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