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也不想懷疑蘇統領, 但高大人乃太上皇麾下重臣,又是名門之後,請陸侯秉公處理。”
今日所赴會者, 大多系出四衛間,更有邊軍重臣之後,本就和從龍出身的蘇閬然有隙, 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他一個錯處, 自然一個比一個咄咄逼人。
暫時被借來驗屍的御醫查看了高赤崖心口處的刀, 那刀玄鐵所鍛, 軍中能揮舞的起來的不多, 正是蘇閬然平日裡所配。
鐵證如山,旁人等著看笑話,陸棲鸞卻是神色不改,在事發的帳中來回轉了轉, 道:“山洪暴發時,外面守著的侍衛也與蘇統領一道出去了是嗎?”
“是, 當時地動山搖的, 外面亂得很, 蘇統領便讓小人一道出去了,前後也不過一盞茶的時間, 回來便見高大人……成了這樣。”
而作爲衆人的焦點, 蘇閬然並不急於辯解,只在陸棲鸞問了他一聲可是他殺的時,輕輕搖了搖頭。
“我與高大人約談, 兵刃放下後出去了,不知他被誰所殺。”簡單說了一下,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太輕。”
在場的人大多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陸棲鸞卻是知道他下手向來重,何況是用自己的兵刃,要殺人必然是會腰斬或斬首,這般只捅了個對穿,他是不會做的。
但現在說這個沒用,畢竟她與蘇閬然殺人放火在朝中結了不少仇,就算拿“要殺人爲何還要留下證據”這種話搪塞,其他的人也只會覺得是託詞。
“陸侯,可想到說辭了?”有人略帶嘲諷地催道。
陸棲鸞斂眸,淡淡道:“蘇統領此嫌難釋,暫且停職軟禁,待明日回京後再行審理。”
“哦,那陸侯可要快點,高大人家的那位夫人可是難纏得緊,若是不能早日還她一個公道,下官怕來日侯府前有多一家吊死鬼。”
年輕人不少,尤其是政敵家的□□崽子,沒他老爹沉得住氣,見陸棲鸞退步便得理不饒人,鼻子簡直要翹到天上去。
他說完,蘇閬然瞥了他一眼,起身將兇器的刀鞘拿起,走到他面前遞在他身前。
“你幹什麼?”
“證物,接著。”
說罷,蘇閬然一鬆手,那同樣是玄鐵打造的刀鞘直接掉下來狠狠砸在他腳上,痛得他慘叫一聲。
“你——”
“夠了。”
陸棲鸞沒有閒心和這些個□□崽子鬥氣,喝止後,命人將高赤崖的遺體收好,在白布蒙上後,也不禁低嘆一聲。
……後來雖有歧路,但初入官場時,高赤崖與她的提攜之恩,卻是無論如何抹不去的。
“派人好生將高大人的衣服收攏,到時交給高夫人。”
下人們諾諾應聲,卻在陸棲鸞沉思緬懷時,不知碰到了什麼,一個沉重的盒子自高赤崖的行李裡掉了出來,滾落在陸棲鸞腳邊。
那是一隻空盒子,卻無端端讓陸棲鸞感到有些眼熟。
“陸侯恕罪、小人粗手粗腳……”
“不必告罪,你去收拾別的不。”
陸棲鸞俯身將那盒子拾起,只見它非金非鐵,而是一種霧沉般的青玉,上滿刻滿了她不認識的梵文,而中間很淺,大小剛好可放下一張信紙。
腦海裡電光火石般閃過什麼,陸棲鸞終於想起,這是在梧州時,朝中的叛臣向叛軍匪首獻上的那所謂的易門天演遺譜的盒子。
她記得,那遺譜讓葉扶搖還給了朝廷,而朝廷在那之後,便將此物封存起來,一說放在兵部府庫,一說放在梟衛秘閣,她再未關心過。
只是現在盒子在這,裡面那塊被搶來搶去的人皮卻消失了……這是不是說明,兇手來找高赤崖,其實是爲了這塊人皮,來了之後又覺得這是嫁禍朝廷內部的良機,便拿蘇閬然的兵刃殺了高赤崖?
天演師都回來了,易門裡的人還要這天演遺譜有什麼用?除非……有人不服這個天演師,想自己做主。
會是誰呢?
這個疑惑只留存了片刻,陸棲鸞便好似想到了什麼,脣角勾出一個瞭然的弧度。
因爲她嗅見了……那盒子裡,留有一絲幽然異香。
——原來你易門,也不是鐵板一塊。
……
一夜山洪過,次日雨勢更甚,衆人在行宮停留了半日,覺得這暴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正欲再多盤桓幾日時,蘭蒼山竟然飛來一隻雨隼。
雨隼與尋常用的信鴿不同,乃是軍中爲傳遞緊急軍情特意訓練的,若非十萬火急的軍情,絕對不會動用到。
“……南方諸夷要提前發兵了。”
山上的事到底只不過是區區謀殺,和敵國意圖犯邊之事比,不過渺渺。
鬥歸鬥,家國大事前,四衛的兒郎們比陸棲鸞還急,一大早便堵在了陸棲鸞大帳前。
“陸侯,南夷發兵百濟,要借我江南水路也就罷了,還要過海東原,海東原可是一片耕耘之地,離帝都不過百里之遙,豈能容番邦輕踏?!”
“末將請戰,願領軍震懾小國!”
“末將亦請戰!”
他們羣情激奮,但坐在案後看著戰報的陸棲鸞卻恍若未聞一般,待下面的人又不滿地喊了一聲陸侯,方纔收起軍報,道:“我也看過了,鬼夷國並南境諸番邦,擁兵七萬,以鬼夷王子額善陀羅爲首,勢要踏平百濟。”
下面的人皺眉道:“這小小的鬼夷,反了他了!”
陸棲鸞卻嗤笑了一聲,道:“這倒是不怪鬼夷,你們知道百濟那邊怎麼說嗎?說他們背靠大山好乘涼,東楚是他百濟的宗主國,不會放著他們不管,讓鬼夷有種便從東楚的國土上踏過去。”
下面的年輕武將們當頭一盆冷水潑下,臉色都不好看起來。
百濟不說話也就罷了,宗主國自然會爲他周旋阻止戰亂,可這副嘴臉,便有些噁心了。
“那陸侯的意思是……不發兵?”
陸棲鸞搖了搖頭,道:“區區麻谷,豈能鳴於梧桐?發兵還是要發兵的,而且馬上要發兵,畢竟國土還是我大楚的,我等不到外面雨停了,要從蘭蒼山後山連夜回京,組織發兵事宜。”
“這……是否太過危險了?”
“無妨,你們暫且留下來保護素紗郡主,我帶著蘇統領回京,沒準發兵的時候點的就是你們,回去準備不。”
年輕的武將們被這句話挑得熱血沸騰,紛紛散去後,帳中留下一人,面露難言之色。
“孟校尉,你還有什麼事?”
那孟校尉站在原地侷促地拱手,道:“陸侯……有件小事,昨夜未曾來得及說。”
“什麼事?”
“失禮了,下官有一個同僚,乃是虎門衛郎將範儒。昨夜說是去爲素紗郡主獻寶,至今還沒回來。”
“可去找過了?”
“末將雖說是盡力找了,可這雨下得太大……只找到一隻玉佩,那是範儒的傳家寶,我怕、我怕他是遇害了。”
眉尖凝起,毛筆在指間轉了轉,陸棲鸞又問道:“他既然是去找素紗郡主的,郡主可見過?”
“沒有,莫說郡主了,連君主帳外守夜的侍衛都說沒見到任何人拜訪。”
沉吟片刻,陸棲鸞道:“我知道了,這樣,你今夜便負責大營巡衛,繼續追查這範郎將的行蹤,若是遇上什麼意外……先去把郡主好生‘保護起來’,萬勿讓她傷著一根毫毛。”
“是。”
……
入夜。
屋子外的雨勢暫緩,看守在蘇閬然房外的幾個值夜的侍衛抹了一把臉上殘留的雨水,對老天爺的腹誹終於稍稍停了下來。
“好在陸侯不死板,讓我們搬來了行宮,若還在大營,怕是不等回去就得害了病。”
“雨是停了,可這霧怎麼這麼大?打著燈就瞧不見人呢。”
“瞧不見剛好,我可是想瞇一會兒。”
“哎哎哎,可別大意,蘇統領要打人的。”
“惹上人命債,顧好他自己再說吧。”
侍衛們小聲議論間,終於盼見了換崗的哨聲,幾人一臉喜色地提起燈籠,打算回去休息。
夜霧濃得古怪,幾人一邊走一邊細聲聊著要不要回去就素紗郡主的擇偶賭一盅,忽然看見前面的門洞裡,站著一個看不清面容,但從他的袍服上看,知道是個官兒。
“孟校尉,是您嗎?”
侍衛靠近了,拿燈籠一照,卻發現這人黑髮覆面,像根木樁子一般呆立著,登時嚇了一跳、
“這怎麼回事?”
同僚面面相覷了片刻,提著燈籠的侍衛大著膽子,靠近,伸手去撩開他的頭髮打算分辨是誰。
“這位大人……”
微弱的燈光照出那人的臉,他的整張臉呈現一種可怖的青色,雙目呆滯地看著前方虛空處一點,在哪侍衛的手伸過來時,瞳仁忽然間動了動,轉向那侍衛。
侍衛正疑惑爲什麼他身上有一股異香時,忽然脖子一緊,整個人被不可抗拒地提了起來。
“殺人了!!!”
……
“殺人了!!!”
外面的呼救只響了一聲,睡得沉的人就算被吵醒,也只會覺得那是在做夢。但蘇閬然卻是第一時間自假寐中睜開了眼睛。
他站起來走到窗邊,已經有巡視的侍衛被驚動了,正在往這邊趕。
蘇閬然並沒有動,不是因爲他現在是嫌犯,而是因爲這個大霧之夜,太適合一種叫做聲東擊西的兵法了……更古怪的是,他的心臟,莫名地不舒服。
攬衣起身,從一處側窗外翻了出去,避開那已經爆發衝突的地方,一路飛檐走壁,在陸棲鸞院牆上時,他停住了。
大霧裡,陸棲鸞的寢房外,有一個烏袍的鬼影。
之所以稱呼他爲鬼影,是因爲他不似尋常的夜襲之人以黑巾蒙面,而是戴著一張儺神面具。
蘇閬然望去時,他正伸出手,徐徐朝著房內勾著手,一邊動作,一邊後退,片刻後,只見陸棲鸞,像是夢遊一般,從門內走出……
招陰師的技能和死人有關,蠱惑人心,降邪祟以及煉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