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浴蘭節(jié),並沒有人當(dāng)真去河中沐浴,都是用銅盆盛上河水,再用柳枝沾了揮灑,以求解災(zāi)驅(qū)病的好意頭。玉柏玄和幾位大臣陪著皇帝在帳幔中說話,鳳後姬墨暘和貴族親眷在河邊飲茶聊天。
自顧玖容見到風(fēng)姿俊秀的夜有霜,無名妒火便在心中升騰,可夜有霜中規(guī)中矩地坐在甯蔚羽身後,又挑不出什麼錯來,顧玖容只得強壓下怒氣,碰巧內(nèi)侍端來了一碟果子,讓他找到由頭髮作起來,“越來越不像話,什麼貨色都往上端!”
一旁的皇甫景渢以爲(wèi)他又在指摘自己,膽戰(zhàn)心驚地去瞧他的臉色,見他斜著眼瞧著夜有霜,暗暗鬆口氣。
姬墨暘揮揮手,“去換一碟新的來。”
在座的貴夫均是出身名門,雖然對與一個小侍同席,心中都是頗有微詞,但都知曉這人是韶陽公主的愛侍,礙於禮數(shù)權(quán)當(dāng)他並不存在,如今顧玖容這通牢騷,也是道出了衆(zhòng)人心聲,有的低頭掩口幸災(zāi)樂禍。
也有心地淳厚的忙著圓場,“諸位,如此好光景,只是閒聊未免無趣,不如來射覆如何?”內(nèi)侍捧來諸多物什,都用布巾覆著,衆(zhòng)人來了興趣,各自偷偷選了一件物什用盒子蓋上,準備遊戲。
皇帝與衆(zhòng)臣探討國事,聽見笑聲傳來,舒展了一下筋骨,“去瞧瞧,何事如此高興。”
玉柏玄等人跟在皇帝身後,河邊的笑聲不絕於耳,她擡頭望去,一眼就瞧見了安靜的夜有霜。
衆(zhòng)人忙著遊戲笑鬧,他端坐在角落裡靜謐如畫。玉柏玄有些意外,一改往日暗沉的玄色,淺藍色的宮裝襯的他如雨後碧空一般清透明亮,墨絲玉冠上彆著桃花玉簪,襯得周圍的一切黯然失色。
夜有霜看到她正看著自己,清淺的笑意在眼角漾開,盛開的桃花灼灼繽紛暗影浮動。玉柏玄眼中含笑,與他深情相望,身後突然傳來一句低喝,“哎,你踩著我了......”“對不住......”
皇帝面含微笑走上近前,“老遠就能聽到你的笑聲,可是拔了頭籌?”眼睛不經(jīng)意地瞧了幾眼夜有霜。
顧玖容哪能讓皇帝的目光被別人奪了去,故作嬌羞地上前,“陛下,方纔射覆,臣侍猜中的最多,自然高興?!被实壅F讚道,“容兒聰慧?!鳖櫨寥莩脛葑诨实凵磉?,開始爲(wèi)她斟茶遞水好不周到。
姬墨暘吩咐內(nèi)侍取來銅盆與柳枝,皇帝執(zhí)了柳枝沾上河水,輕點在姬墨暘的發(fā)間,接著便是顧玖容與皇甫景渢。玉柏玄先是來到甯蔚羽面前,“願駙馬福綿安康?!笨粗褂兴獩]有動,便繞過甯蔚羽,“願有霜福綿安康?!眱扇艘桓咭坏停}脈相望。
其他大臣也紛紛爲(wèi)各自的夫侍祈福,方纔踩了旁邊人腳的,心不在焉地拿著柳枝,眼神不自覺地瞥向一旁,面前的夫侍輕咳一聲,又狠狠瞪了她一眼,她這才察覺自己的失態(tài),若無其事地坐下。
幾名內(nèi)侍進來將水盆撤下,經(jīng)過玉柏玄身旁時,一名內(nèi)侍失手將水漬濺在了甯蔚羽的衣襟上,慌忙跪下叩頭求饒,甯蔚羽大度地揮揮手,由內(nèi)侍引領(lǐng)著去更衣。玉柏玄心中忐忑又不好開口,夜有霜從身後拽拽她的衣角,向她微微頷首,她才放下心來,
“玄兒,你可記得幼時朕與你在這河中戲水被罰的事?”皇帝嘴邊揚起笑意,似乎沉浸在過往。
“回陛下,臣妹記得,有位老內(nèi)侍還給陛下和臣妹講了一個故事,相傳潯河有個傳說,天上的神仙下凡歷練,愛上了人間男子,卻被衆(zhòng)神唾棄,最終含恨分離,男子在初遇的地方苦苦等候,淚如泉涌,最後化成了潯河,河水潺潺如泣如訴......”
皇帝沒有說話,顧玖容聽了掩口輕笑,“公主殿下,這都是民間話本上的故事,許是編的,侍下倒是聽說前朝的皇帝寵愛內(nèi)侍,不顧衆(zhòng)臣勸阻納入後宮,結(jié)果被外戚禍亂朝綱,當(dāng)時潯河漲了大水,眼看就要淹進都城,皇帝下令斬殺了寵侍,大水才退去?!被实垩酃忾W爍著莫名的陰霾,轉(zhuǎn)瞬即逝。
玉柏玄還要說話,身後的衣襟又被拉住,回頭看見夜有霜搖頭,心中一陣鈍痛。
皇帝看見中間的案上放著托盤上面蓋著盒蓋,呵呵一笑,“該誰猜了?”顧玖容連忙說,“我來我來,是木杵?!?
顧玖容猜完看向姬墨暘,看到他搖了搖頭,失望道,“鳳後大人每次放的物件都沒人猜中,不如給衆(zhòng)人一點示意,好教侍下有個思緒?!?
一身水色宮裝的姬墨暘端坐於案前,瑩玉般的指尖輕點桌面,“花間問雪?!?
玉柏玄用筷子夾了一塊米糕,轉(zhuǎn)身夜遞到有霜的面前,水色衣袂隨著和風(fēng)揚起一角,如絲如霧的木香飄向她的耳畔,米糕“啪嗒”掉落在席上。
玉柏玄麻木地轉(zhuǎn)過身,將筷子置於案上,手似乎不聽使喚微微顫抖,她將雙手攏在袖中,耳邊恍惚聽見皇帝的聲音,“是臘梅,可這月份沒有臘梅,托盤上的應(yīng)是一幅臘梅圖吧。”
姬墨暘一揖,“陛下英明睿智。”
內(nèi)侍將畫卷展開,斜橫枝俏花開墨淡,上面落款正是姬墨暘,衆(zhòng)人交口稱讚鳳後妙筆生花,姬墨暘淡然一笑,“不過附庸風(fēng)雅罷了。”
一位貴夫說道,“諸位不知,鳳後大人才能踔絕,不僅會作畫,還會鑑酒呢,嗅一嗅便能得知酒的品類,都城最好的鑑酒師也只能望其項背?!?
誇讚之聲四起,而姬墨暘的話猶如重錘,擊在玉柏玄的耳邊嗡嗡作響,她的血液似乎凝固在一處不再流動,雙腿麻木無法動彈。
“花間問雪,一個刀口舔血的殺手,還真能附庸風(fēng)雅?!?
“你可知我是誰?”
“哪個莫揚?”
“待你清醒了,再來找我......”
“玄兒,玄兒......”
眼前出現(xiàn)一方手帕,玉柏玄茫然地擡起眼。
“玄兒,你這是怎麼了?”皇帝的聲音終於進入她的腦海,她接過夜有霜遞過來的手帕擦拭,“陛下恕罪,臣妹許是昨夜感染了風(fēng)寒,今日有些困頓?!庇癜匮资侵獣运杂左w寒,並沒有責(zé)怪她,命內(nèi)侍爲(wèi)她添了一身斗篷。
甯蔚羽換了衣服回來,便瞧見玉柏玄臉色蒼白,不知發(fā)生了何事,連忙詢問,玉柏玄強顏歡笑,“駙馬不必憂心,想是受了風(fēng)。”在座之人談笑風(fēng)生,玉柏玄心潮翻滾攥著手帕強自鎮(zhèn)定。
燈下的玉柏玄手執(zhí)文書,目光散亂,盯著一處文字一炷香的工夫,越級而報的太倉丞銷聲匿跡,她私自留下的那份奏報如今仔細看來,似是用左手書成,查無可查,她本想與太倉丞會面一談,如今看來也沒有必要了,月至中天玉柏玄才歇下,愁緒難解,混沌睡去。
公主府內(nèi),一名小僕慌里慌張四下尋找,不慎撞上了對面的小僕,驚得摔坐在地。
“你爲(wèi)何如此慌張?”
“沒......什麼......”
“瞧你東張西望的,可是丟了東西,我?guī)湍銓ぁ!?
“沒......沒有,我是要去茅房......”說完慌不擇路地離去。
被撞的小僕走到一處無人的牆角,從袖中掏出一件東西,樂得兩眼開花,又塞入懷中。
小僕找了理由出府,找了一家質(zhì)舍,在門口徘徊了幾圈沒敢進去,又在街上挑挑揀揀,街上一人拍拍他的肩膀,最後來到中丞府的後門。他跪在顧青冉的面前,感覺氣氛壓抑,不敢作聲等著顧青冉發(fā)話。
“交出來?!?
小僕一時疑惑,之後反應(yīng)過來,戀戀不捨地將玉勾從懷中取出,顧青冉擺弄著手裡的玉勾,聲音猶如暴雨欲來的陰沉,“好東西,你從何處得的?”
“回主上,小人從公主府拾的?!?
“這御賜的寶物,竟能拾到,看來公主府是個聚寶盆啊?!?
小僕驚慌失措,“主上,真的是小人拾的,那個庫僕將寶物遺失,在府裡手忙腳亂地尋了許久,小人一時貪心,就私自藏了,主上明鑑??!”
“駙馬身邊的綠染爲(wèi)何向你道謝?”
小僕拭去額頭的汗水,回憶許久方纔想起,回府時他爲(wèi)駙馬準備車櫈,綠染似是說了這麼一句,他沒有在意,此時連忙解釋,“回主上,是小人爲(wèi)駙馬準備車櫈時,綠染隨口說的?!?
“你一個低等小僕,他會向你道謝,真是寬和近人。無事了,你回去吧。”
小僕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離去,黑衣人從簾後出現(xiàn),“主上,何時處置他?”顧青冉想起銀針禁不住冷汗直冒,恨恨說道,“過幾日,找個他出府的機會再出手?!?
玉柏玄獨自在雅室內(nèi)下棋,聽見門響,姬筱脫下靴子,走了進來在她面前坐下。
望著面前的棋局,姬筱輕嘆,“你這是下棋麼,擺子還差不多?!庇癜匦熘绷送?,“咣噹”一聲四仰八叉地躺倒,“處處是局,招招難破?!?
姬筱手上挑著棋子,“殘子不棄,反受其亂?!?
玉柏玄呆滯地望著屋頂,痛楚侵蝕著她的四肢百骸,姬筱並沒有停止,“坊間盛傳,韶陽公主的小侍嬌豔無雙,一雙美目奪魄勾魂,迷惑衆(zhòng)生......”
“叔父......”玉柏玄嗓音沙啞,“他從來不會找我,都是我去找他,他從來不出霜雪閣,平日除了看書就是練武,他被人恥笑一言不發(fā),處處爲(wèi)我解圍,就因爲(wèi)他出身卑微,就要承受污言穢語教人如此折辱麼?”
“甯蔚羽眉清目朗清雅俊秀,姬墨暘風(fēng)姿天成高貴典雅,多少人見過,可曾有人膽敢想入非非?”
“叔父,是您教他去的麼......”
“難不成,你要將他藏在公主府一輩子,用你的話說,此生不出霜雪閣?”
玉柏玄起身,髮髻鬆落,長髮披在身後,“您說的對,都是我的疏忽,我既有了打算,就應(yīng)該早些向陛下求旨,讓他受了如此大的委屈,是作妻主的無能?!?
“你是在恨自己無能,還是怨懟叔父絕情,”姬筱將手中的棋子丟進棋笥,“我朝歷經(jīng)百年,皇親國戚可有一個是奴婢出身?陛下爲(wèi)免你泥足深陷,一壺鴆酒賜下,天人永隔。假若陛下破例應(yīng)了你,你以爲(wèi)是好事,到時被恥笑的不只是他,連你也會被那些老臣的上書譏諷地體無完膚。險關(guān)剛過,你就迫不及待送上把柄?”
玉柏玄垂下頭,秀髮滑落耳畔,“侄女從未怨過叔父,深知叔父籌謀遠慮,一切皆爲(wèi)侄女著想,可是叔父,”她擡起頭,滿含淚光,“您可曾有過愛人......”
落日餘暉將沒,棋盤上的星位變得難以分辨,無人進來點燈,昏暗中的靜謐壓抑在胸口,姬筱看著空空如也的棋盤,“若爲(wèi)羈絆,不如望盡天涯?!?
至夜幕降臨,兩人默默無話,姬墨暘到底心疼侄女,“你當(dāng)下的困擾何止這一件,當(dāng)年你與武鳴先生相處甚久,就沒給你算算姻緣?”玉柏玄雙手扶額,“下次遇到先生,定要好好卜上一卦......叔父早就知曉,爲(wèi)何不告知侄女?!?
“叔父也只是猜測而已,如今證實了。”
“......”
玉柏炎不再像個皇帝,像只貓兒一樣窩在覃未晞的懷裡,手指尖在他胸口上滑動,覃未晞動了動想要起身。
“別動。”
覃未晞看看門外,“陛下,我在此過夜不妥當(dāng),今夜不是我當(dāng)值?!?
“我說妥當(dāng)就妥當(dāng),朕是皇帝,行事還要旁人置喙?”玉柏炎將他抱緊,“倒要瞧瞧誰敢說?!?
覃未晞?chuàng)е癜匮?,在她發(fā)間輕吻,“您可是皇帝呀,說話孩子氣。”
玉柏炎擡起頭,在黑暗中尋找他如星般發(fā)亮的眼眸,“未晞,我從未想過要作皇帝,我曾想讓母皇封我做個閒散公主,討一處封地,你我在那生兒育女,還記得你院中的梅樹麼,你總嫌冬日梅花開的少,我還特意尋了胭脂梅移栽到院子裡,你本該是我的駙馬,如今卻要看人臉色......”覃未晞淚光閃閃落寞寂寥。
“都怨我,又觸了你的傷心處,”玉柏玄吻去他眼角的淚水,“不管旁人如何議論,你在我心中無可替代,未晞,你信我麼?”
“我始終相信陛下,也知道陛下處境艱難,若是爲(wèi)了我......唯恐她們叔侄令陛下爲(wèi)難......”覃未晞雖未跟隨出宮,但浴蘭節(jié)上的閒言碎語早就傳到了他的耳中。顧玖容明裡暗裡苛待他,他尚能忍受,一想到玉柏炎爲(wèi)了自己,竟讓人含沙射影的與亡國之君類比,心中的痛楚無以復(fù)加。
玉柏炎與他十指相扣,微微一笑,“那又如何,權(quán)當(dāng)是犬吠,還敢咬我不成,”細碎的吻開始在覃未晞的頸邊蔓延,含糊不清的話語自下而上,“真當(dāng)自己是重臣了......”
顧玖容踢了幾腳內(nèi)侍,將人轟了出去,顧青冉的話猶在耳邊,“當(dāng)衆(zhòng)給陛下難堪,你是活膩了麼?你再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休怪姑母無情!”寢殿空蕩,燈火飄搖。
初夏到來雨期將近,江河漲水最先擔(dān)憂的便是附近的農(nóng)戶,農(nóng)田一旦被淹,秋季將顆粒無收,玉柏玄早出晚歸,整日與都水長丞商討,她對治水一竅不通,研習(xí)好幾日才勉強聽出頭緒,歷來治水均是加固河提,到了雨水豐沛之際,屢有改道決口,周圍的百姓苦不堪言,南江一帶尤甚,以致南城人丁稀少,破敗不堪。
近日覓冬派來使臣,覓冬國君年事已高不宜遠行,特派長公主前來朝拜後央皇帝,玉柏炎又將迎接事宜交予玉柏玄,如今忙得暈頭轉(zhuǎn)向。
午後得空出宮,玉柏玄沒有回府,領(lǐng)了裴音兩人來到潯河附近的一處小洲,玉柏玄兒時常常獨自出宮,興起時會去街上閒逛,煩悶時便會撐船在河上任意飄蕩。
她躺在船艙中,回憶與父君相處的幾年時光,又想起母皇對她的疼愛與嬌慣,喉頭髮緊。她沉浸在思緒中,水聲愈近毫無察覺,突然感覺船身晃動,似是有船撞擊,她起身查看,船頭輕晃,未見人影暗香便已襲來,水色的衣袂帶著薄霧飄然而落,濃羽下秋瞳含波,面如圭玉無施粉黛,謫仙一般姍然而至。
如夢如幻的纏綿悱惻,溫聲細語的柔情蜜意,仿若隔世,玉柏玄如鼓的心跳震得身體發(fā)顫,忘記身處何時何地,冥冥瑟水間只有泓波瀲灩木香透心。
“你醒了,爲(wèi)何不來找我?”
玉柏玄竭力剋制雜亂無章的心跳,“你怎會在此處......”
“家父有恙,陛下準許我回家探望。”
玉柏玄恢復(fù)理智,“姑父如何了,我讓離悅?cè)デ魄??!?
姬墨暘淡然一笑,“家父每每想念我,便會稱病,陛下心知肚明,也由著我了?!?
一時無話,玉柏玄手腳不知如何放置,“你何時回宮?!彼请S口一問,問過便後悔,不敢擡頭去看姬墨暘,只能感覺到他灼灼的目光。
“你是在擔(dān)心我,還是在擔(dān)心自己?”
玉柏玄聽他如此問,知道他是誤會了,卻不知如何解釋,擡頭看向他。
素來平靜無波的雙眸此時蒙上一層水霧,悲慼哀涼,“你說要娶我,都是假的,是在戲弄我?”
“沒有,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如果你不是公主,我不是姬家嫡子,該有多好......”
“墨暘......”
“我在大婚之夜手刃了害你的兇手,被處決時一想到能與你同生共死,便是千刀萬剮,我也甘之如飴。好不容易尋到你,卻身份有別難以相認,隱衛(wèi)跟我說你墜崖而亡,對我猶如天塌地陷一般,可我不能再如從前那般懦弱,我要活著。若你真的死了,我要害你之人爲(wèi)你殉葬,你若逃生,我就助你奪得江山坐擁天下?!?
由緩至急,雨滴密密斜斜,平滑如鏡的水面跳躍起水花,雨霧中的小洲若隱若現(xiàn),天水一色靄靄空濛。
柔軟的吻帶著苦澀的淚水,欺上玉柏玄的脣瓣,她腦中一片空白,用殘存的力氣將頭偏向一邊。
“你是嫌棄我麼......”近在咫尺的臉頰殘留著淚痕,悽婉苦楚。
“沒......只是......”玉柏玄此時心如刀絞,曾經(jīng)刻骨銘心的愛戀在腦中揮之不去,如今卻物是人非。從前認爲(wèi)自己一廂情願,卻不知他也飽受苦楚,忍不住撫上他的臉頰,“墨暘......”
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夢中的擁吻變成現(xiàn)實,道不盡的相思纏綿,姬墨暘用手指勾起玉柏玄耳邊一縷青絲,呢喃道,“問雪可願與我再結(jié)少發(fā),續(xù)世歡愉?!?
玉柏玄心如刀絞,輕輕推開姬墨暘,“墨暘,我不要皇位也不要江山,只想平靜度過此生,你要好好保重自己,莫要意氣用事?!?
姬墨暘握住玉柏玄的手放在胸口,“你不要麼,連我你也不要了麼?”
撕心裂肺的痛覺幾乎將玉柏玄擊潰,她閉上雙眼,硬生生將手抽回,“雨寒溼重,還請鳳後大人早些回宮?!?
水色載著哀愁移舟而去,船艙內(nèi)的冷香久久縈繞,脣齒間的芬芳曾是她夢寐以求,如今化作無盡煙雨飄搖無聲。
姬栩拉著姬墨暘絮絮叨叨,詢問姬父的身體,玉柏炎則隨手拿起一冊竹簡,教玉瀟瑤識字,姬栩瞧見了,哭笑不得,“瑤兒走路還不穩(wěn),若是突然滿口之乎者也,不嚇人才怪?!?
玉瀟瑤倒是被竹簡上的字吸引,用小手指著哇哩哇啦說得有模有樣,逗得衆(zhòng)人捧腹。
“玄兒成婚近一年,陛下可曾派御醫(yī)請過脈?”姬栩疼愛地抱住向他蹣跚而來的玉瀟瑤,轉(zhuǎn)頭問道。
“回父後,兒臣曾派過御醫(yī),專門爲(wèi)玄兒診治,玄兒也有醫(yī)術(shù)超羣的離公子在側(cè),無奈她自幼體寒,又受過重創(chuàng),還需將養(yǎng)。”
“宮中的良藥悉數(shù)送去,綿延皇嗣不可輕待。本宮聽聞,玄兒弄個侍衛(wèi)作了小侍,倍加寵愛,浴蘭節(jié)時竟帶去了筵席,不成體統(tǒng)。玄兒年少,一時貪歡也情有可原,你作爲(wèi)皇姐,要時刻提點?!?
“是,尋個機會,兒臣定會好好規(guī)勸?!?
“你這樣直接去說,恐傷了玄兒的顏面。墨暘,此事交與你,宣那個小侍入宮,警示一番,教他安分守己些?!?
“是?!?
夜有霜換上宮裝,登上宮中派來的轎輦,離開公主府。甯蔚羽送走傳旨的內(nèi)侍,連忙派人去尋玉柏玄。
瓊臺周圍的綠樹鬱鬱蔥蔥,湖中小島上的銀杏樹枝繁葉茂,姬墨暘手裡捏著魚食,時不時投上幾顆,引得湖中的魚兒紛紛躍出水面。內(nèi)侍引著夜有霜來到亭中便退下,姬墨暘沒有回頭,“你來遲了?!?
夜有霜看看一旁的沙漏,“不早不遲,剛好?!?
姬墨暘轉(zhuǎn)過身與他對視,“公子今日這一身可不如那日俊朗?!?
“公主綰髮的技藝遠不及陛下,讓鳳後大人見笑了?!?
姬墨暘笑得清淺,“坐。”夜有霜俯身朝東而坐。
“單憑這,足以將你杖斃?!?
“要殺我總能尋到罪名,還在乎坐在哪個位置?!?
“殺了你,教她對你終生難忘,你可真會算計?!?
“不如鳳後大人心思縝密,爲(wèi)人夫爲(wèi)人父照樣瞞天過海?!?
姬墨暘不但不氣,反倒失聲而笑,“我總算知道她爲(wèi)何中意於你,”墨羽般的睫毛不住地抖動,“我從前對她說話便是這樣毫無顧忌......”
“鳳後大人喚我入宮,就是爲(wèi)了炫耀麼?”夜有霜心中五味雜陳,面上卻不顯露半分。姬墨暘收起玩笑,用手指輕點桌面,“本宮給你尋一個差事如何,雖不能加官進爵,但保你後半生富貴無憂?!?
絢爛的桃花在眼角綻開,臉上滿是譏諷。
姬墨暘輕嘆,“落難之時,你數(shù)次救她於危難,的確功不可沒,但在朝堂紛爭之中,你不僅毫無助益,反而是窒礙負累,你莫要連累了她?!?
夜有霜的面色露出些許悽楚,他不怕被人嘲笑羞辱,可若是因著他將玉柏玄拖入旋渦,將會是他畢生之痛。甯蔚羽出身武將世家,離悅身爲(wèi)武鳴先生高徒且身懷絕技,就連相國之子姬墨暘都暗中助她,而自己除了能陪在她身邊,一無是處。叔侄心生嫌隙,爲(wèi)皇室詬病,被朝臣恥笑,這一切都是自己帶給她的......
晚霞已至餘暉尚在,湖面波光粼粼似碎金閃爍,案上多了一串金色手鍊,上面墜著瑩亮發(fā)光的黑色珍珠,姬墨暘瑩白的指尖劃過桌案,“公主遺落了隨身之物,本宮出宮多有不便,請代爲(wèi)交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