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柏玄厚著臉皮湊上前,“不生氣了?你學(xué)醫(yī)這麼久,不知道易怒傷身麼?要淡定要平和。”離悅剛剛有些鬆動的表情又惱怒起來,微翹的鼻尖氣得直喘粗氣,“我天生這樣,誰不生氣,你去找誰!”說完收拾好藥具拂袖而去。
玉柏玄光著腿,又沒有辦法下地,離悅這暴脾氣一上來,人走了門卻不關(guān),玉柏玄蓋好被子,將小僕喚進來收拾,小僕本來蔫頭耷腦的在門口候著,見離悅怒氣衝衝地離去,接著玉柏玄又喚他進去侍候,頓時心花怒放,誰知玉柏玄讓他將浴具收拾妥當(dāng)後,便讓他退下了,他雖然有些失望,但轉(zhuǎn)念一想來日方長,只要自己每日陪在公主身旁,還怕沒有出頭之日,喜滋滋地下去了。
玉柏玄躺在榻上,卻沒有立刻睡著,逃亡之時,她與夜有霜總是輪番值夜,即使後來在武鳴先生的小院療傷時,前半夜也總是睡不著,每當(dāng)這個時候,她的思緒紛亂如麻,一會兒是夜有霜溫情似水的桃花雙眸,一會兒又是自己爲(wèi)他包紮傷口時他強忍疼痛的表情,更多的是那次在山洞的親密繾綣,雖然是一場自作多情的誤解,但卻是在她的逃亡旅途中最溫暖的存在。
她從榻上坐起,皎潔的月光透過窗紗,在地上映下窗櫺的形狀,緩緩?fù)崎_窗扇,如霜般的月色撲灑在她的臉上,就像那雙手曾經(jīng)顫抖著捧住她的臉龐。
“有霜......”
公主府守衛(wèi)森嚴(yán)如鐵桶一般,姬家的十幾名隱衛(wèi)聽從姬筱的命令隱藏在公主府外圍守護,夜有霜並沒有向姬筱覆命,而是從皇宮一路跟隨玉柏玄回到公主府,他是隱衛(wèi)中輕功最好的,輕易便潛入公主府,靜悄悄地落在院內(nèi)的大樹上。
他看到忙碌的小僕侍候玉柏玄沐浴,看到離悅在屋內(nèi)呆了一個時辰,看到屋內(nèi)的銅燈熄滅,月光之下的窗櫺靜謐無聲,他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飛身而去,幾步便離開了公主府。
剛跳到一處屋脊時,隱約聽到有人喚他,他的心狂跳不止,衝著公主府的方向仔細(xì)辨認(rèn),周圍除了巡夜守衛(wèi)的腳步聲,只有蟲鳴。
他嘲笑自己想的太多,以致失去了理智,既然任務(wù)已經(jīng)結(jié)束,多想無益,他轉(zhuǎn)身朝著少府府的方向,幾步便消失無蹤。
玉柏玄並沒有貪睡,她卯時起身,梳洗停當(dāng)換上一身紫色宮裝,乘坐一臺四人肩輿往皇宮而去。皇帝下朝後,內(nèi)侍來報,三公主已在偏殿等候多時,便疾步走入偏殿,“玄兒舟車勞頓,歇息的可好?”
玉柏玄躬身作揖,“回陛下,公主府的牀榻甚好,臣妹許久沒有睡得這樣香甜了,叩謝陛下賞賜,”在玉柏炎的面前俯身跪下。
玉柏炎走上前將她扶起,“玄兒這是作甚,朕與你姊妹同胞,以後莫要再如此生分。”
玉柏玄起身從隨侍手中取過一個木匣,“陛下,臣妹身無長物,唯有借花獻(xiàn)佛,用陛下賞賜的玉佩編制了一枚宮絛,獻(xiàn)於公主,恭賀陛下與鳳後明珠入掌。”
皇帝接過內(nèi)侍呈上的宮絛,不住點頭,“好,去請鳳後與公主。”
玉柏玄的心漏跳了半拍,昨日站在宮門口那水色的身影,她始終沒有去看,那人已是鳳後,已爲(wèi)人父,不是她能隨意去觸碰的禁忌。
墜入深潭生死之際,她想起了前世所有的回憶,他是主上身邊的謀士,她是來去無蹤的殺手,無意的邂逅,誤會與糾纏,心醉與纏綿,始終沉默不語微笑的他,厚著臉皮糾纏不休的她,濃羽般顫動的睫毛,綿雨山林的木香,銀杏樹下的海誓山盟,終在同門的當(dāng)胸一劍下支離破碎。
當(dāng)她看到根本沒有什麼刺殺的對象時,似乎明白了這一切。“癩□□想吃天鵝肉,也不照照鏡子,竟敢覬覦主上的男人,三日後是主上大喜之日,你可是喝不到喜酒了,是你自己活得不耐煩,可不要怨我。”
她仰望湛藍(lán)的天空,視線模糊中彷彿看到他穿著紅色的嫁衣,脂玉般纖長的手指輕輕拉著別人的手,笑靨如花,拾階而上.....
久違的木香再次襲來,大殿門口的日光折射水色的斑斕,廣袖飄動如蝶飛舞,白的發(fā)光的臉龐,尖尖的下巴,隱隱露出的指尖彷彿要被刺眼的日光穿透般透明,整個人仿若雨中仙子一般姍然而至,她記得他個子高高風(fēng)神秀頎,如今怎會瘦成這般,感覺一陣風(fēng)吹來,仙子便要乘風(fēng)飛去。
玉柏炎微笑著招呼姬墨暘坐到自己身邊,又從內(nèi)侍懷中接過長公主,“玄兒來瞧,這孩子像不像朕?”玉柏玄在袖中的手掐了掐自己,起身跪在皇帝身下,瞧見襁褓之中的嬰孩粉雕玉琢十分可愛,誇讚道,“公主玉質(zhì)天成,乖巧可愛,眉眼之間與陛下極爲(wèi)神似。”
皇帝聞言愉悅至極,“玄兒,朕爲(wèi)你選了幾個封號,你過過目,自己選一個,”說完將案上的竹簡推至玉柏玄跟前,玉柏玄後退幾步伏於案下,“臣妹不才,謹(jǐn)遵陛下聖喻。”
“好,那朕就替你選了,傳朕旨意,即日起冊封三公主爲(wèi)韶陽公主,入朝議事。”玉柏玄叩謝皇帝聖恩,聽見嬰孩開始哭鬧,忙向皇帝告退。
此時內(nèi)侍稟告朝臣有要事在書房等候面聖,玉柏炎囑咐姬墨暘將玉柏玄送出宮,便匆匆而去。
內(nèi)侍抱走了公主,大殿空蕩蕩只剩下玉柏玄與姬墨暘,姬墨暘沒有出聲,玉柏玄低垂著頭,正在她思緒紛雜不知所措時,水色的衣袂帶著木香出現(xiàn)在視野中,“公主請。”
玉柏玄與姬墨暘並肩走在道上,內(nèi)侍在後跟隨,一路無語。姬墨暘的腳步很慢,玉柏玄腿疾未愈走得也是極慢,似乎不經(jīng)意的,水色的衣袖擦過玉柏玄的手臂,她終於擡頭看向曾經(jīng)讓她魂牽夢縈的容顏,皮膚透白睫毛低垂,潭水一般的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緒,宮門已在不遠(yuǎn)處。
“公主慢行,臣下告退。”玉柏玄躬身回禮,宮牆之上,兩人的身影愈行愈遠(yuǎn)。
姬筱坐在書房中嗅著剛送來的松香,看著面前單膝跪地的人,“夜一。”
“屬下在。”
“細(xì)細(xì)說來。”
夜有霜將這一年多發(fā)生的事,簡明敘述了一遍,然後將從殺手首領(lǐng)楊玉處得來的半塊玉牌交予姬筱,姬筱左右翻看了幾下,收在手中,擡頭看了夜有霜半晌,“她知道你回來了麼?”夜有霜睫毛微斂,“不知。屬下護衛(wèi)不利,數(shù)次置公主於險境,請主上降罪。”
姬筱走到跪著的夜有霜跟前,用手指擡起他的臉,雖然易了容,眼神卻是無法改變的,這雙眼就如姬筱當(dāng)年將他從屍堆中救出時一樣堅韌,經(jīng)年累月多了一份果敢與剛毅。
姬筱輕撫著他的頭髮,“你已盡力,換做旁人,恐怕不會有今日,起來吧,還有要事由你去做。”姬筱把弄著手中的玉牌,“盯著顧青冉,行事小心些,她周圍也都是隱藏的高手。”
夜有霜拱手道,“是。”
這時門外小僕稟報,“大人,三公主求見,正在廳堂等候。”夜有霜已經(jīng)挪動的腳尖又收了回來,下意識轉(zhuǎn)頭看向窗外,姬筱的一聲“知道了”驚醒了他,連忙低頭。
姬筱盯著夜有霜的動作,見他正要準(zhǔn)備出門,“回來。”
夜有霜垂手站定,姬筱看著他手腕袖口處露出的一點金色,遞出一條竹簡,“將它交予童辛將軍本人,不要讓旁人知曉。”夜有霜領(lǐng)命而去,姬筱吩咐小僕將備好的木瓜粥取來,來到前廳。
玉柏玄見到久別的姬筱,登時紅了眼眶,強壓住喉中的哽咽,“叔父......”姬筱輕撫玉柏玄的後背,拭去她眼角的淚水,玉柏玄一下子控制不住,摟住姬筱的腰放聲大哭,衆(zhòng)人識趣地全部退下,只留下叔侄二人。
待她的傷感逐漸平復(fù),姬筱取出食盒中的木瓜粥,玉柏玄見到木瓜粥眼中又噙滿了淚水,姬筱說道,“這粥是甜的,若是摻了淚水,可就不好喝了,叔父熬了一個時辰,要是被你弄鹹了,也得喝光它。”
玉柏玄往臉上抹了一把,端起粥碗,小口品嚐著香糯的木瓜粥,不時擡頭看看一臉寵溺的姬筱,滿腹的委屈與苦痛在叔父的愛撫下都漸漸煙消雲(yún)散。
玉柏玄在叔父府中用過午膳,回到公主府本打算午睡,想了想又轉(zhuǎn)去了離悅的院子,這處院子是玉柏玄問過掌事之後,特地爲(wèi)他挑的,綠竹猗猗曲徑通幽,還有一塊綠地,讓他作藥圃,離悅不喜歡有人跟著,只有院子門口有兩個小僕候著,偌大院子不見人影。
玉柏玄先是前廳臥房尋了一圈,又去書房找了一遍,最後在藥圃尋到離悅。玉柏玄有些後悔讓他自己住這麼大一個院子,但覆水難收,又想到離悅的脾氣,瞬間打消了讓他換去別處的想法。
她提起裙裾,小心翼翼地踏入藥圃。“喂!你別踩了我的藥!”玉柏玄剛擡起一隻腳,被他一喊不知往哪落,只得退出,“你種的什麼?”離悅頭也不擡,“說了你也不認(rèn)識。”
玉柏玄看著忙忙碌碌的離悅,在藥圃外幫他提水,兩人忙活了半個時辰,離悅拍拍手上的泥土走出來,玉柏玄將手帕遞予他,“瞧你累的,不急這一時,慢慢種,我找?guī)讉€人來幫你。”
離悅剛想拒絕,突然從腹中發(fā)出了奇怪的響聲,讓他一下紅了臉,玉柏玄逃亡許久,一聽就知道是肚子餓了的聲音,“剛用過午膳就餓了?也對,你這忙了許久,我給你取點心去,”說完走到藥園門口,讓隨行的裴音去取茶點。
離悅一面吃著點心,一面翻看醫(yī)書,玉柏玄小口飲著茶沒有打擾他,吃光了一碟點心,離悅又要去藥房製藥,玉柏玄沒有再跟著,出了院子,到了院門口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在小僕面前站定,兩名小僕嚇得趕緊跪下不敢擡頭。
“公子在何處用的午膳?”
兩名小僕對視一眼,其中一名回道,“回公主,午膳是午時送來的,小僕進了院子不一會,又提著食盒出來了,說遍尋公子不到,奴婢說讓他將食盒留下由奴婢去送,可他說吃食涼了,回去取熱的,結(jié)果到現(xiàn)在也沒來......”說話的小僕見玉柏玄愈加陰沉的面色,聲音越來越小。
“誰來送的?”
“回公主,是公主院裡的思雲(yún)。”
玉柏玄冷然地看著他們,“你們兩個既然喜歡站著不動,就去門房守著吧。”玉柏玄已走出老遠(yuǎn),兩人還在地上跪著不敢起身。
玉柏玄叫來掌事,當(dāng)值的小僕跪了一院子,“思雲(yún)?”思雲(yún)聽見公主喚他,忐忑不安地上前跪下,“奴婢在。”玉柏玄看到原來是昨日侍候她沐浴的小僕,“怠慢本宮的救命恩人,想來對本宮這個公主也是不屑一顧,”玉柏玄面若寒霜,語帶輕蔑。
思雲(yún)心中有鬼嚇得連忙求饒,“奴婢不敢對公主不敬,是奴婢一時忘了。”玉柏玄居高臨下,“本宮也不是暴虐之人,念你是初犯,鞭五十,出府嫁人去吧。”不一會外面?zhèn)鱽硭茧?yún)的慘叫,跪在院內(nèi)的衆(zhòng)人噤若寒蟬,玉柏玄淡淡地說,“都下去吧。”
她讓總管重新挑了兩名守院門的小僕,自己帶著一個小僕,進了院子,玉柏玄知道此時離悅在製藥,就在藥房外面的石凳上坐著等待,離悅開門一眼就瞧見了玉柏玄,“你這一趟趟的跑得這樣勤,莫非有事要求我?”
玉柏玄滿面春風(fēng),“我給你找個幫手。”
“我說過不需要幫手。”玉柏玄一瘸一拐地走近離悅,“這人是我叔父送來的,名叫水蘇,一聽這名字就和你有緣,人也伶俐懂事,再說我這腿腳整日在這偌大的院子尋你,也不太靈活,萬一磕了碰了你的醫(yī)治豈不前功盡棄了。”
離悅沒有拒絕,揚了揚手中的陶罐,“我制了藥茶,你來試試。”水蘇上前接過陶罐,站在離悅身後。
玉柏玄與離悅坐在竹林中的軟席上,手舞足蹈的玉柏玄不知跟離悅說了什麼,開始離悅還沉默不語,後來竟忍不住笑了出來,想往回收已來不及,裝模作樣地撇撇嘴。
玉柏玄見他高興了,心中也歡喜,吩咐水蘇去準(zhǔn)備晚膳,送到小院來,做了離悅最愛喝的魚湯,離悅端著魚湯,想起了師父,嗔道,“師父也真是,有了酒就誰也不顧了,到現(xiàn)在也沒個音信。”
玉柏玄挑著魚肉吃,一面吃一面勸道,“以我對武鳴先生大致的瞭解,等你大師姐那裡的酒喝完了,自然就會來找我討桑落酒,還怕見不到你師父?”
離悅聽見玉柏玄編排武鳴,剛想發(fā)怒,又覺得她說的也有點道理,只能怪師父太不爭氣,讓人瞧扁了。
甯蔚羽咬著嘴脣,又恨又怒,方纔他偷偷在屏風(fēng)後面聽到的話,讓他差點控制不住衝出去,今日巳時,御史中丞顧青冉突然到訪,他還納悶,何事不能在下朝時與母親說,偏偏特地追到家裡來。
他知道顧青冉一直功於心計,於是起了心思去偷聽,誰知她閒扯了半天,是要母親將自己送去選侍君,還說以母親的身份,自己至少是個側(cè)君,要不是甯湛屏顧左右而言他將顧青冉敷衍走,他恐怕自己就衝出去將她攆走了。
顧青冉前腳一走,甯蔚羽立刻衝到母親面前,“我不去!”甯湛屏哪能不知曉兒子的心思,“爲(wèi)娘能不知道你的心意嗎,顧青冉是個勢利小人不去管她,重要的是陛下的意思......等娘這幾日想辦法打探一下聖意,”她心念一轉(zhuǎn),“羽兒,你是爲(wèi)娘唯一的孩兒,自幼與公主皇子一同讀書,不說博古通今也是滿腹才學(xué),娘可是對你寄予厚望。”
甯蔚羽氣得小臉煞白,聽到母親說這些,忽閃著水靈的大眼睛,“母親對孩兒的教導(dǎo)孩兒不敢忘記,孩兒一直想?yún)④妶笮遥赣H不是不允麼,莫非與今日之事有什麼關(guān)聯(lián)?”
甯湛屏看著單純無邪的兒子,琢磨這話該如何去說,“娘不求你能爲(wèi)祖上爭光,只求你後半生能安康無憂,那丫頭......韶陽公主雖是人中龍風(fēng),可萬一一直這樣,總歸是白壁微瑕。”
甯蔚羽這才聽出母親話裡的意思,低頭沉默半晌,再擡起頭時眼中閃著不可動搖的光芒,“母親,且不說宮中御醫(yī)醫(yī)術(shù)高明,單說離悅公子能將公主從九死一生中救回,我就相信他定能醫(yī)好公主,就是醫(yī)不好,我也願意。”
甯湛屏看著兒子堅定的模樣,終是狠不下心,他只知道他與玉柏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是先皇首肯的良緣,可他哪裡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身爲(wèi)五兵尚書的獨子,哪有人敢冒著被陛下懷疑的風(fēng)險去求娶,身爲(wèi)公主更得退避三舍,玉柏玄剛剛返朝,又被冊封爲(wèi)韶陽公主,她有多大的膽子能去陛下那裡請求賜婚?
甯湛屏想得頭痛,姬曾也好不到哪去,自從玉柏玄回來,她生怕自己擔(dān)憂的事情發(fā)生,最近總讓姬父做些糕點讓小僕送往宮中,小僕回來後她便細(xì)細(xì)詢問鳳後的近況,聽說他一直如常,才稍稍安心。
玉柏玄每日上朝議政,大部分時間都是聽取他人奏呈,只有玉柏炎詢問她的意見時纔會說上幾句,話雖不多但都在實處,衆(zhòng)臣私下紛紛議論,早些年不學(xué)無術(shù)的三公主如今變得沉穩(wěn)持重,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甯湛屏這幾日都在偷偷觀察皇帝的言行,沒發(fā)現(xiàn)像顧青冉說的那般,如今皇帝后宮只有鳳後姬墨暘、貴君顧玖容、側(cè)君皇甫景渢,而且衆(zhòng)臣提出的廣納後宮的建議也被延遲推後,可見皇帝並不是沉迷酒色之人。
倒是那個顧青冉一直心懷鬼胎,想是要巴結(jié)皇帝想瘋了,自己族侄獻(xiàn)給皇帝不說,又惦記別人家的兒郎,真是恬不知恥。甯湛屏心中腹誹,面上卻依舊和氣,只是頭疼家中小兒,已過了束髮的年紀(jì),總歸不是個事,皇帝沒有表示喜歡甯蔚羽,卻不代表別人就能求娶,如果想要遂了甯蔚羽的願,或許只有一個辦法,甯湛屏想到這裡,長嘆一聲。
玉柏玄因爲(wèi)避嫌,自上次去過姬筱府上,便再也沒有私下與叔父會過面,這次下朝,叔父主動要到公主府做客,讓玉柏玄激動不已。
“韶陽公主府倒是氣派,讓玄兒都不願去叔父那裡了,”姬筱調(diào)笑道。
“那叔父搬來與我同住,這樣每日都能見到叔父,吃上木瓜粥,”玉柏玄摟著姬筱的胳膊,像是想起什麼,目光暗淡下來,“以往那些日子,每每覺得支撐不下去去的時候,都是想著能再見到叔父,纔有繼續(xù)生存的勇氣。”
“說著說著,又想那過去的事了,叔父現(xiàn)在就在玄兒身邊,玄兒還要感傷麼?”玉柏玄一掃陰霾,親暱的拉住姬筱的手,“好叔父,玄兒帶你去見一個人。”
有了水蘇,找離悅就方便了許多,玉柏玄與姬筱走進藥房,離悅正在空地上曬藥,袖子捲到手肘,露出白藕一般的兩節(jié)手臂,看見玉柏玄帶了人來,黛眉微蹙,“你進來之前怎麼不先說一聲,”不動聲色地放下袖子。
“叔父不是外人,我跟他說了你我的事,”玉柏玄連忙解釋。
“什麼你我的事,你我能有什麼事?”離悅質(zhì)問玉柏玄。
“就是你在懸崖下救了我,又給我治傷,然後還千里迢迢陪我返朝的事呀。叔父景仰武鳴先生,聽說你是她的弟子,特來拜會。”
離悅聽聞這位容貌俊秀儀表端莊的男子是玉柏玄的叔父,下意識撫了撫衣袖上的褶皺,說話的聲音也小了許多,“師父聲名遠(yuǎn)播,我只是學(xué)得一些皮毛,不及她老人家萬分之一,拜會一詞愧不敢當(dāng)。”
玉柏玄難得一見離悅拘謹(jǐn)?shù)哪樱X得新鮮又可愛,“離悅不用謙虛,我把你如何治好我的經(jīng)過都跟叔父說了,叔父也是十分敬佩,把你的藥茶取出來,給我叔父露一手。”離悅的臉上浮起一絲紅暈,連忙轉(zhuǎn)身去藥房取茶。
“瞧著離公子的模樣,比玄兒年幼許多,”姬筱低頭嗅了嗅盞中的茶,臉上浮起讚賞之色。
“離悅比我小兩個月,他是臘月的生辰,”玉柏玄捏了一顆蜜餞丟入口中。
“那玄兒可要趕緊養(yǎng)膚,瞧你的模樣得比離公子大上個把歲,”姬筱絲毫不給玉柏玄留情面,轉(zhuǎn)頭向離悅微笑道,“久聞武鳴先生隨性灑脫,就連收徒都講機緣巧合,想來離公子與武鳴先生頗有淵源。”
“他自打出生之後體弱多病,父母本打算將他送到道觀修行以求平安,在道觀偶遇武鳴先生,被先生相中,收爲(wèi)門下弟子,”玉柏玄嘴裡嚼著甜糕,含糊不清地說道。
離悅?cè)虩o可忍,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聲,向姬筱施禮,“姬大人恕罪,草民生來就啞,不會言語,還得勞煩公主殿下代爲(wèi)表達(dá)。”
姬筱掩口輕咳,玉柏玄被搶白也不氣惱,嘿嘿一笑,爲(wèi)他到了一盞茶,“我這不是怕累著你麼。”
三人吃著茶,姬筱提起了玉柏玄兒時的趣事。玉柏玄不愛讀書,上樹爬牆倒是無師自通,那時在書房讀書的皇嗣有當(dāng)今聖上、三公主玉柏玄、大皇子玉懷緗,伴讀的有幾位當(dāng)朝公卿的子女,甯蔚羽比玉柏玄大上不到一歲,天生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嘴邊的的梨渦若隱若現(xiàn),總像個小娃娃,惹得幾個世家子女總是調(diào)笑他,時不時就逗弄得他哭得梨花帶雨。
玉柏玄看不下去,從樹上用布包了蜂窩,偷偷塞到那個總欺負(fù)甯蔚羽的姑娘的書袋中,這下書房翻了天,那姑娘半個月沒再進宮,玉柏玄也在寢宮躺了半個月,甯蔚羽看著撅著屁股趴在榻上的玉柏玄,哭的小臉通紅,玉柏玄拍拍他的頭,“捱打的又不是你,你就不要哭了,有這工夫餵我吃口蜜餞。”
這半個月甯蔚羽天天來給她餵飯,玉錦颯見了便逗弄他倆,教玉柏玄娶了甯蔚羽,省得甯蔚羽宮裡宮外兩頭跑了,雖是玩笑話,兩個孩子卻當(dāng)了真,待到玉柏玄能下地了,兩人約到宮裡合歡樹下,煞有介事的弄來了酒樽,玉柏玄從懷中掏出一根雕刻成羽毛形狀的玉簪,笨手笨腳地爲(wèi)甯蔚羽綰起了發(fā),兩個六七歲的孩童拜了天地。
玉柏玄豪情壯志的說,“以後你就是我的夫君了,誰也不敢欺負(fù)你。”不知是怕蜜蜂還是怕玉柏玄,果真再也沒人敢欺負(fù)甯蔚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