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屈辱苦痛的記憶,如若跗骨之蛆,日日夜夜蠶食自身血肉骨髓。那等痛,難以磨滅。唯有以更爲(wèi)孤高、更爲(wèi)強硬的姿態(tài)將他死死踩在腳下,此痛方滅。
高連海時常會想,自己究竟?fàn)?wèi)何而執(zhí)著。王繼是天之驕子,如彗星高懸,註定璀璨一世。區(qū)區(qū)螢火之光的自己,又怎可與之對比。
是自己搖搖欲墜而不肯磨滅的高傲,還是自己虛假愚昧而又不肯渙散的自尊?
百年,足足百年之久。日以繼夜地苦修,高連海依舊看不到曙光。自己變強了,而自己與王繼之間的差距……更大了。
“不錯,居然能在我手上堅持十個呼吸。”
那時候,王繼的背影是何等冰冷深邃。淡漠的話音,如若一根根尖刺,狠狠刺穿高連海的心臟,痛入骨髓。
多麼驚豔的天驕,多麼尊高的背影,多麼瑰美的姿態(tài)。
原來,自己所圖的,從來都不是能正面擊敗王繼。原來,自己想要抓住的,僅是那一抹風(fēng)中殘燭般的微弱尊嚴(yán)。原來,自己只想王繼正視哪怕一眼而已。
臺上,高連海能聽到似如排山倒海的歡呼聲:王繼、王繼、王繼……
能聽見的聲音,僅有“王繼”二字。甚至於,自己都欲跟著附和。似乎那麼一瞬間,高連海眼中所見之物早已昏惑迷濛,僅有對面靜立的男子身影,依舊如火耀眼。
茫茫天下……只餘他?
高連海甚至不知道比賽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一片昏惑之中,不遠(yuǎn)處那個耀眼身影逐步放大,直到直逼自己身前之時,高連海才恍惚回神,局勢卻已然千鈞一髮。
呼呼……
破風(fēng)音迴旋不散,攪動高連海長髮衣襟。王繼的拳,停在高連海面門兩寸之外,冷聲:“你如今的樣子,令人失望。”
高連海身子猛然一顫,雙瞳抖動搖曳,喉嚨乾澀滾動,卻久久說不出話來。
直到王繼靜默轉(zhuǎn)身,直到那一方尊高瑰美的背影再度印刻於眼,直到王繼淡漠的話音再度響起:“最後一次機會。下一擊,我會毫不猶豫地?fù)魸⒛恪!?
高連海額間忽生冷汗,聽聞那般冷漠的話音,似如高峰之寒。那清寒話音中,充斥的其實不是冷漠,而是孤寂。原來,彗星般耀眼的王繼,其實也是孤獨的嗎?
星辰閣第一人的位置,王繼已經(jīng)坐了太久太久。整個星辰閣唯一能與王繼纓鋒的沈路,卻天性慵懶。百年來或許也不會與王繼交手幾次。
身居高處的王繼,真正渴望的是能隨時隨地盡情一戰(zhàn)的對手吧。
“高某,必當(dāng)全力以赴!”
高連海狠狠一咬牙,拂袖擦去額間冷汗,目中已有灼熱堅定神色。
說話間,高連海全身力量滾滾呼嘯,瞬息攀升到極致。狠狠捏拳,手臂露出肌體部分,已然青筋鼓動。高連海身化流光,猛然轟向王繼後腦。
隆隆破風(fēng)音中,高連海拳勁猛然受阻。王繼竟是根本未曾回身,反手一抓,輕而易舉地捏住了高連海呼嘯而來的拳。
“不錯,王座巔峰的全力一拳,確不可小覷。”
王繼淡淡說著,反手拍出的手心陡然傾瀉驚人能量。若同破閘洪水,翻滾而出,化作能量浪潮,呼嘯翻騰中,直接將高連海擊退。
輕輕地,王繼回身,盯著十?dāng)?shù)丈外剛剛穩(wěn)住身形的高連海,不動神色。那等淡漠的表情,仿若無視一切。
高連海心頭一沉,目光微微一轉(zhuǎn),看向了靜默在距離自己不遠(yuǎn)處的冷新一。
在賽前,冷新一就與高連海商量過:就算他們兩人加起來也絕對無法打敗王繼,不如動些手段,對慕瑩下手。雖然慕瑩與王繼一組,但慕瑩本身是沒有能搭配王繼的實力的。他們兩人任意一人,都能很輕易地拿下慕瑩。進而,以慕瑩做盾,兩人方纔有一線勝機。
兩人目光交錯,瞬間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當(dāng)下,高連海猛然一喝,全身力量再度匯聚,向著王繼衝擊而去。
王繼輕輕搖頭,擡手一拍,呼嘯能量化作洪流,高連海受挫而退。
卻在這時,冷新一掠向了慕瑩。這個至始至終安靜的女孩,哪怕冷新一雷霆攻來,依舊不動聲色,仿若一切都已經(jīng)置身事外。哪怕冷新一大手已經(jīng)扣到她的頸脖,哪怕頸脖處傳來劇烈疼痛以及濃重的窒息之感。她依舊靜默不語,甚至連表情都未有半分改變。
冷新一嘴角剛剛勾出一抹計劃得逞的笑意,面色卻猛然一變。一股若同山嶽陡然鎮(zhèn)壓而下的恐怖壓力突兀襲來。冷新一的身體傳出一陣陣咔咔骨裂之音,單單一瞬間,冷新一噴血癱倒在地,不省人事。
王繼嘴角勾勒出了淡淡的笑意,那笑容很冷,看得遠(yuǎn)處的高連海心裡一陣陣發(fā)麻。
“對慕瑩動手,的確是個好辦法。可惜,連我的仙皇七踏都無法抵抗之人,又有何資本妄圖以慕瑩威脅我?”
輕笑間,王繼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高連海身側(cè),王繼單手壓在高連海肩頭,輕聲:“高師兄,這一次你卻是連十個呼吸也堅持不過了。”
話落,恐怖的壓力似如天塌,高連海如冷新一一般,瞬間癱倒在地。
高連海心有不甘,哪怕身受重創(chuàng)已堅持著不肯昏迷過去。他努力挪動身體,意圖站起身來。可惜,恐怖的壓力已經(jīng)將其骨骼崩碎大半,此刻高連海已經(jīng)無法起身了。
“哈哈哈……”高連海忽然張口大笑,隨著笑聲迴旋,高連海嘴裡亦溢出大口鮮血,可他不在意,就死死盯著那個逐步遠(yuǎn)去的背影,“王繼,你會敗的!或許是沈路,或許是陸峰,甚至是百里傾心,他們中定然有人能打敗你!”
王繼的腳步忽然頓了頓,卻不回頭,亦不動怒,就輕聲問:“爲(wèi)什麼?”
“帶著一個弱點上場的你,真的能對付沈路?”或許是心緒太過激動,高連海再度噴出鮮血:“你不用否認(rèn),我看到了:新一擒拿慕瑩之時,你眼中閃過了濃厚的殺意。那時候,你想殺掉新一!實力低弱的慕瑩,卻又令你在意至此。她的存在,必將導(dǎo)致你敗北!”
王繼眉頭輕輕皺了一下,並未說話。高連海卻又再度笑了起來:“能目睹一粒巨星的崛起,再親眼窺探彗星的隕落。我高連海已無怨懟!”
“真煩人。”
王繼輕聲說了一句,腳步輕踏。癱倒在地的高連海瞳孔猛然一收,身體上再度傳出骨裂之音,噴吐鮮血之際,高連海終於是昏迷了過去。
直到韓石宣判王繼一組獲勝之時,臺下歡呼如海浪翻滾,久久不滅。
王繼與慕瑩在陣陣歡呼聲中並肩下臺。
王繼輕聲問:“疼嗎?”
慕瑩輕輕撫了撫瑩白頸脖,其上正有一個泛青手印,是冷新一之前挾持慕瑩留下的。慕瑩輕輕搖頭:“在很多年前,我就已經(jīng)不知道疼了。而且,就算疼又能如何?”
“疼的話,我或許會跟著難受。”王繼話音淡淡,不知是認(rèn)真,還是隨口。
慕瑩眼中忽然有了一分譏誚之色:“難道高連海說的會是真的?”
“指什麼?”王繼淡淡反問。
慕瑩臉上譏誚之色更濃:“他說你在意我。”
王繼淡雅而笑:“我能不在意你?”
慕瑩沉默,片刻後輕聲回答:“也對,畢竟你還需要我的力量。”
到了此刻,大賽第三輪已經(jīng)徹底結(jié)束。激烈角逐中的最強四組已經(jīng)出現(xiàn):陸峰、上官貞;沈路、柳毅;陳小帥、百里傾心;王繼、慕瑩。
整個星辰主界將再度靜默一月,等待下一輪比賽到來。這期間,星辰主界依舊走著亙古不變的軌跡,世態(tài)炎涼,人生百態(tài)亦演繹極致。循著自古冷漠的時光河流,有條不紊地運轉(zhuǎn)著。
陸峰是在多日後聽聞陳小帥的敘述,才知道後面幾場比賽的前因後果。
陸峰驚訝於那煉丹師劉巖的奇怪武道,陸峰亦驚訝於王繼與高連海一戰(zhàn)中的古怪舉動。
“陸峰,你有沒有覺得這王繼太過做作了。分明就有一擊擊敗高連海與冷新一的力量,卻非要玩些莫名其妙的過場。這無異於玩弄一名武者的武道之心。”
陸峰沒想到陳小帥竟會問出這麼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一直以爲(wèi)這是個頭腦簡單的傢伙,眼下卻是需要刮目相待了。
陸峰沉吟了一下,忽然笑著說道:“王繼其實也對高連海抱了一分希望吧。至少,在他看來,高連海應(yīng)該能讓他認(rèn)真出手一次。所以,他給高連海機會。然而,高連海還給他的卻是失望。
就像玩具一般。在玩具還未玩膩之前,主人會將它妥善保存。一旦膩了煩了,主人就會毫不猶豫地將玩具遺棄。”
陳小帥微微皺眉:“你這個比喻,似乎有些誇張了。”
陸峰冷笑一聲,目光如刀,看得陳小帥頭皮發(fā)麻。
“主人與玩具的關(guān)係或許冰冷,可若比之本就冰冷的武者世界,卻是螢火攀皓月。武者的世界裡,每個人都可以是主人,亦可能是玩具。這之間的界限,便是武者本身力量的差異。
強者,便是主人。弱者,便是玩偶。或許冰冷,或許殘酷,這卻是鐵錚錚的事實。然而,卻沒人能改變這一現(xiàn)狀。仿若整個世界都已經(jīng)對此習(xí)以爲(wèi)常。
因爲(wèi),一個鐵一般的觀念早已深入人心——強者無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