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聞言莞爾，心想我一個負責情報工作的，若是被別人在身邊安插了人，豈不爲人所恥笑，便答道：“綾娘子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在下北上之時倒曾帶了幾個越人僕廝，雖說粗手粗腳，然在下亦習以爲常，並無意再收什麼僕婢。”

劉綾猶自不放棄，繼續鼓動道：“陳令莫要誤會，我府中的女孩都還在妙齡，尚未盤發，姿色才藝俱都有可觀之處。”

陳正知道劉綾顧慮他會不會在其兄劉盛的案子上刻意爲難，這才與他這個往日裡沒什麼交往之人尬聊，還欲要塞些妙齡女子給自己，無非是想要自己行個方便。

陳正道：“綾娘子毋須如此，既然府君吩咐過，要區別對待劉家，在下自然會依從府君的意思，只消劉家之人配合，陳某絕不會故意刁難。”

劉綾見自己的意圖被當面揭穿，神情略爲尷尬，解釋道：“陳令君令行高潔，自然是不會因私廢公，妾身卻是多慮了。”

在劉綾的想法之中，自己做足了犧牲才換取顏良高擡貴手放過劉家一馬，至少保下兄長的性命，兄長應該會因此感激纔是。

不過有些人的覺悟顯然達不到如此高度，當劉綾帶著陳正回家尋到劉盛時，大白天便喝得酒意上頭的劉盛顯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憑什麼？他顏良憑什麼管我常山王府？”

“他搶了甄氏女也就罷了，我不過做些小生意，他管得著麼？”

“這常山這麼多商號都往西邊販貨，爲何就來尋我？這是存心找事，欺負我家失了王位麼？”

“要知道，我可是常山王嫡子，唯一的嫡子！將來是要繼承王位的！”

“妹妹你居然幫顏良說話，你是昏了頭麼？”

“什麼？要讓我去守冢？我纔不去呢！你讓顏良親自來見我！”

“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顏良養的一條狗，也敢如此放肆？！”

對於自家兄長的胡言亂語，劉綾自然是一臉的尷尬，她向同行的陳正連連賠不是，說道：“陳令毋怪，家兄喝醉了說的醉話，我這便讓人把他看起來。”

劉綾看著這個給家族帶來大麻煩的兄長，面無表情地邁步上前，揮手便是一個大耳刮子扇在劉盛臉上，把醉醺醺本就站不太穩的劉盛扇倒在地。

劉盛被扇了一下也呆愣住了，捂著臉吼道：“賤人爾敢打我？你是要作反麼？”

劉綾居高臨下道：“要作反的是兄長你！你如果一意要尋思，小妹也不攔你。只是，你如此行事，可是要拖著這一大家子一起與你陪葬，讓常山一脈再次蒙羞！我身爲常山一脈，斷斷容不得你胡來！”

“老家令，給我把這個劉氏不肖子孫捆起來，把嘴巴給我堵上，捆嚴實一點，立刻送去父王的墳冢前守廬。一路上看好了，若是讓他繼續胡言亂語，這裡所有人都保不了性命。”

劉氏的老家令經歷過多少大風大雨，從劉綾帶著一大羣精幹強悍的人回來便知道將有大事發生，見劉綾說得如此嚴重，哪裡還敢不聽從，立刻帶人把劉盛給捆成了個糉子，嘴巴上更是蒙了三層布帛。

見控制住了局勢，劉綾道：“老家令，此刻府中我能相信的也就你一個人了，還請老家令親自押送兄長前往家母處，此處有我手書一封，你且先帶給家母，待我稍後處置了一些事務之後，立刻敢過來當面向家母解釋。”

老家令應諾道：“少主人吩咐，老僕自當遵從，還請少主人自個兒小心。”說著還看了陳正一眼。

劉綾寬慰道：“老家令且寬心，這都是顏府君的手下，我眼下也正爲府君辦事。”

處置完了劉盛之後，劉綾馬不停蹄帶陳正去處置劉氏商號與王氏商號。

在這兩家商號倒是沒遇到什麼麻煩事，有劉綾親自出面，更有陳正調來的討逆營士卒威懾，兩家商號明面上的掌櫃都老實交代了各自的犯罪事實，並交代了所有與他們接觸的黑山賊聯絡人與聯絡方法。

陳正派出人手，根據商號掌櫃的指引，去往各地抓捕黑山賊派在各縣的暗樁。

而同樣的場景不止在真定，更在元氏，在高邑，在常山十四個縣同時上演。

各縣的縣卒，各鄉的鄉勇，各亭的亭卒蜂擁出動，根據職方掾的指示，在各自的轄區內敲開一家家涉嫌與黑山賊私通的人家，查抄一家家涉嫌向黑山賊販運物資的商賈、大族。

一時之間，整個常山國風聲鶴唳，黔首百姓驚慌失措，不知因何而亂。

好在各縣鄉迅速派人上裡坊宣講，稱相府查知有不法之徒暗通黑山賊，違反禁令，輸送糧秣物資，現在已經被一一捕拿，如有士庶查訪得有漏網之魚的，可向各地官寺告舉，舉發查實重重有賞。

在各地官吏下手肅清地方上不穩定因素的同時，顏良佈置在常山的幾大兵營亦發動了起來。

在常山最南邊，高邑營督親自帶領本營全部一千六百人進入贊皇山區域，嚴密打探各地進山小道，擺出一副報仇雪恥的架勢。

而在北邊的上艾營督昌琦，也連連向上艾周圍黑山賊控制的區域派出斥候探馬，做好要進山剿討的準備。

房山營出動一半人馬約一千五百人，大張旗鼓走井陘道進入上艾縣境內支援昌琦。

房山是鐵官要地不容有失，爲了填補房山營兵力調動後的防禦空虛，真定營留一個曲八百人駐守，營督張斐親自帶領兩個曲一千六百人西進到靈壽、蒲吾縣附近，以便於協守呼應房山、石邑等地，做出將要進一步增援的架勢。

常山一南一北兩頭同時發生大規模兵力調動，很快便吸引到了黑山賊的注意。

張燕正憂心於大舉練兵所帶來的糧秣補給壓力，欲要催逼顏良來戰。

見顏良果然被引入黑山，張燕心中以爲得計，迅速調動部分兵力前往上艾與贊皇附近的各個山寨，準備依託險峻的山道，易守難攻的各個大小山寨來消磨討逆營的兵力與士氣。

然而，一個真正的高手出招向來是實則虛之，虛則實之，無論擊向贊皇的左勾拳，還是擊向上艾的右勾拳，盡數都是迷惑敵人的虛招。

真正的殺招，那一擊致命的殺招，往往都隱藏於繁雜的表象之中，使人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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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邑縣以西，一支滿載商貨的商旅正在匆匆而行。

商隊中帶著五十多駕牛車，八十多騾馬，每一駕車，每一匹騾馬上都滿滿載著貨物。

他們從寬敞的縣道走入狹窄的鄉道，再從鄉道轉入了沒有道路的荒野山丘，然後從一個林木密佈的山坳裡尋到一個極爲隱蔽的入口。

穿過這個入口，便能看到面前地上有人馬踏過的痕跡，顯然近些時日有不少人經過。

這條道路如此隱蔽難尋，若非是在此前兩個月之間由黑山賊派人引過路，等閒人還真難尋找到。

這一支商隊的掌櫃姓羅名桓，字吉禮，乃是石邑羅氏商號的少東主。

羅氏商號在常山境內並算不上多有名氣，經營的規模也不大，只在元氏、石邑附近有些影響力，此前在鹽鐵酒唱賣時，也只不過拿下了石邑縣的酒類與鹽類經營權。

不過這個並不太起眼的羅氏商號卻與郡中頭等豪商郝氏有一層不爲外人所知的關係。

羅桓的母親，與郝尚的妻子乃是同胞姐妹，所以羅桓碰到郝尚的時候得稱呼一聲姨父。

在顏良尋找合適的人選去打探黑山賊虛實時，郝尚便想起了自家有個機靈的外甥，知道羅氏商號以前時常走井陘販貨，過往肯定與黑山賊有過交道，便把他推薦給了顏良。

羅桓對於能夠得以傍上顏良這條大粗腿自然是欣喜不已，而他果然也沒有讓顏良失望。

他帶著人多次往返，親自押運物資，更與顏良派來的人手配合無間，摸清了沿途的情況，何處有岔道，何處有明崗暗哨基本都心知肚明。

便如同現在，他們剛剛拐過一道山崗，面前看似並無甚出奇的亂石坡上突然鑽出幾個人影，大聲問詢道：“來者何人？”

羅桓並未親自答話，而是示意身旁的大眼上前喊道：“是石邑羅氏商號，按照約定前來運糧，今兒來接應的是哪個？可是周頭兒？”

那賊兵一看是運糧的商賈，又聽對面喊出了自家頂頭上司的名號，便笑道：“正是周頭兒派我來此迎候，還問羅掌櫃，今兒可有帶上可口的美酒？”

大眼亦發出一陣十分誇張的大笑道：“我就說我們羅氏商號的美酒最是知名，想必二三子都嘴饞了吧？放心吧，這一回我家東主特意多帶了幾車，足夠讓每個人都喝上幾口。”

那賊兵聞言大喜，說道：“這位壯士稍待，我這邊去知會周頭兒。”說完便屁顛屁顛地鑽入亂石之後。

不一會兒，羅桓的老朋友周頭兒足下生風地跑了來，一邊走一邊笑道：“羅掌櫃，咱可又相見了。”

羅桓在一匹騾馬上抱拳道：“周頭兒，我按約而來，卻是讓你久等了。”

周頭兒道：“不急不急，我正好有暇鑽林子裡獵些野物，也好下酒不是麼？你看，這兩隻野雉便是方纔獵的。”

羅桓看著周頭兒舉著的兩隻野雉，心知這傢伙定又要騙酒喝，不過這一回卻正愁他不犯酒癮。

周頭兒帶著一夥百餘人的賊兵來到近前，看到龐大的車隊，驚訝道：“這趟爲何這麼多車輛騾馬？”

羅桓無奈地攤攤手道：“哎……！周頭兒你怕是不知，如今各地查得嚴密，我此番也是好不容易纔尋著機會運糧過來，下一回還不知什麼時候，所以就一次多運一些。”

周頭兒還沒聽說山外的事情，不過他這個級別也沒心思去關心這些事情，只是說道：“那該死的常山兵又鬧什麼幺蛾子了？且不管他，我等先把這批糧運回山寨再說。”

羅桓與周頭兒也是配合了多次，一路閒談玩笑著趕路，很快就來到他們多次停留稍息進食飲水的那處小溪邊。

看著周頭兒期冀的眼神，羅桓說道：“在下早晨趕路趕得急，沒來得及好好用朝食，如今卻是肚皮餓了，不若我等歇息下，吃些食物？”

周頭兒正等著這話，立刻應道：“那是，我跑了半天也乏了，得喝上幾口才有力氣行路。走走走，你我去把這兩隻野雉給烤了下酒。”

羅桓笑道：“我就知道周頭兒擅好行獵，便帶了一些來自蜀地的花椒，來自西涼的安息芹，合入茱萸與精鹽之內，正好用來炙烤。”

說完又轉頭吩咐道：“大眼，你平時不是最擅長炙烤麼，還不趕緊把這兩隻野雉接去洗剝乾淨，烤了與我等下酒。”

周頭兒聞言自無不允，說道：“羅掌櫃果然是精細人，弄的吃食都如此細巧，上次那個炙鹿脯可是差些讓我把舌頭都吞進肚子裡。”

二人坐定，依照慣例，羅桓又拿出一些乾果，有杏仁，有桑果，有此時名叫羌桃的大核桃等等出來下酒。

在拿酒的時候，羅桓一反常態，說道：“在下近些時日多與周頭兒一起飲酒，不知不覺間酒量亦寬了幾分。今日帶的酒多，不若你我一人飲一囊，較量下酒量？”

周頭兒聞言大喜，笑道：“我就說嘛！這來來往往這麼多商旅，唯有羅掌櫃最爲爽快，自當好好較量一番。”

羅桓笑著從代步的馬匹身後取下兩囊酒，掂了掂分量道：“這一囊重一點，這一囊輕一點，我便飲重的這一囊吧！”

周頭兒卻不服氣，劈手奪過較沉的那一囊，說道：“若論做生意，我老周及不上羅掌櫃，若論酒量，羅掌櫃怕還是及不過我老周啊，這自然應當由我飲多的一囊。”

羅桓也不去與他計較，默默拔出瓶塞，舉起酒囊道：“來！你我今日飲個痛快！”

PS：剿滅黑山之戰要打響了，這一戰打完，又快要切地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