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兒熟識路途,在前指路,不久來到尼庵。庵廟在梅溪西北不足兩裡地,四周青山環抱,庵廟傍山而建,四下樹木蔭密,溪水潺潺。庵院雖不甚大,但置落之處幽鬱清寂,確係修心養性的好所在。
三人下了騾車,厲之華道:“那趕車的車伕已嚇得逃走那老尼又說出家人不騎馬乘車,這騾車卻不知如何著落。”不由向騾子輕撫數下。那騾子一聲嘶鳴,轉身拉車竟朝原路返去。
幾人見它出人意料地返回,大覺驚奇。那騾子左轉右拐,記憶絲毫不差,奔行甚速,片刻已無蹤影。三人心中大喜,想它久走此道,頗通人意。
只見庵門緊閉,幾人上前拍了拍門。斯須,那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扇,從門內探出一小幼尼。見有三人站在門外,遂施禮道:“三位施主來的不巧,今日庵中有客,三位明日再來拜佛祈願罷。”
紅兒道:“我是你們可圓庵主的俗家親戚,今日特來拜望她,並非來此參佛祈願,煩請小師太通報一聲。”
那小尼道:“原來如此,施主稍等。”說過,閉門離去。
三人在外等了片刻,只見庵門又開,那小尼說道:“三位施主請進,我家師父有請。”
三人大喜,厲之華把馬牽入庵內一棵樹上栓了,遂隨行去。行有一段石階,幾人擡頭一瞧,上寫“空相庵”三字,香菸自內溢飄而來。
那小尼將三人引向庵堂右側的兩間房內,說道:“三位施主且坐。”
不久忽見房外來一中年尼姑,紅兒見了叫道:“表姑,我是紅兒!”
所來的中年尼姑,正是紅兒的表姑,法號可圓。
可圓聽了叫喊,心裡一愣神,仔細瞧了瞧,才恍然道:“我道是何方小施主,原是紅丫頭,七八年沒見,可變成模樣俊俏的大姑娘啦!聽說你五年前去臨安一姓朱的府裡,今兒怎麼有時,來看你這位孤苦可憐的老尼姑啦?”
紅兒樂道:“挺想念您老人家,這許多年裡,說來話長。先向您引見我兩位朋友。”拉了朱淑真的手道:“這便是錢塘朱老爺府上的小姐,小姐待我親妹妹一般,我倆可好啦!”
可圓見朱淑真貌美嬌豔,舉止典雅,不禁讚道:“朱姑娘好標緻啊。嘖嘖嘖……”
朱淑真羞道:“晚輩拜見師太,您老人家好。”
可圓微笑著合什還禮。
紅兒又道:“那位是厲公子,我家小姐的……相公。”
兩人聽她直口道出,均羞喜不勝,朱淑真臉上更同紅布一般。
可圓早已看到了厲之華,不由細細打量一番,將他瞧得甚不好意思。
厲之華施禮道:“晚輩厲之華參見師太。”
可圓連忙伸手去扶,口中道:“厲公子不要客氣。真是少年英俊,別同凡俗,和朱姑娘實爲一對合玨壁人……”
厲之華見她年約四十五六,雖已步入中年,但仍皮膚細膩,眉目清秀,下巴靠左又長顆豆粒大小的黑痣,更增媚態。可以想象出,這可圓尼年輕時,絕是一位婉綽風流女子。見她雖爲出家之人,然言行舉止活快不羈,跟有道僧尼的那種沉默無相、不茍言笑的表情大相徑庭,心下不由暗暗稱奇。
可圓將他們三人帶到後院,吩咐徒弟收拾兩間好房,安排三等人住下。
厲之華見可圓出房,也隨即出了房道:“請問師太,北邊那座集鎮可有客棧?”
可圓回頭笑道:“那集鎮小得可憐,唯清早有幾戶賣菜的,一兩家小麪館,便不羞地稱爲集鎮,實是讓人笑掉大牙。如此彈丸小地哪有客棧,厲公子勿拘繩泥俗,庵中雖是女兒多,但她們均乃出家之人,沒我的法旨,絕不會來打擾你們。只要公子不嫌棄……不不,庵中雖是清冷,各位若不嫌棄,暫屈幾夜是了,何需去外處尋宿?”
可圓似猛一省悟般地笑道:“噯呀!那臭規俗矩是於我們出家人而言的,俗家人卻不必拘節。貧尼知道公子想和那位朱姑娘同住一房,貧尼老糊塗了,身置佛門,卻想不到這等纏綿事了。唉,可憐,可憐!我佛慈悲爲懷,大士更念善施。我剛纔所說,正是遵循我佛和觀音大士原意,成人之美。阿彌陀佛。”
厲之華見性情別出其他僧尼,如此之人,讓朱淑真久留此地,倒似好說話。就道:“師太如此安排,晚輩感謝不盡,只是讓您和衆位小師太麻煩了。”
可圓笑道:“厲公子哪裡話來,我佛最講一個‘緣’字,既然來此,便是有緣,來則應安之,只要勿嫌煩悶,住它個十年八載,貧尼和衆徒也是歡……”又一時疏忽,突感大違出家人之口,忙用手掩住嘴巴,兩眼瞧著厲之華有何反應。見他毫無察覺,便乾笑幾聲又道:“這幾間房,是庵中弟子的親屬來探望她們留宿用的,好長時間沒人住,望你們多加包涵。”
厲之華道:“師太客氣,晚輩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師太恕以僭越。”可圓道:“貧尼成日暮鼓晨鐘,手中木魚口裡頌經,一日三餐,皆此聊度,不知能幫公子何事?”厲之華道:“晚輩三人離家出走,朱姑娘的父母不知她和紅兒來此寶庵,因朱姑娘成日愁苦憂煩,想外出靜修幾日。我還有別事去做,需一段時間方歸,故想把她二人暫託庇於師太庵中。晚生想天下庵寺皆屬慈善之所,故此,我等三人才來贅擾。”
他心想此事需得明說,將來別出其它事端,可圓深知其意後,若聽別的風聲,便不會宣揚出二女的安身之所。又故說庵廟是行善之地,好讓可圓無回拒之辭,然後再以銀兩爲誘,此事方可大成。
可圓聽他說完,稍感不愉,遲疑了一會道:“貧尼庵中污亂,不、不是,庵……庵中孤悶,成日間暮鼓晨鐘,誦經唸佛,朱姑娘只怕在此枯燥,難以久住,況匿隱人家女兒,使其家人傷心著急,不得團聚,這可是拂逆佛祖和觀音大士之本意……”
厲之華說道:“朱姑娘在家成日憂心鬱郁,難見其歡,師太若不施善相救,不也是拂逆我佛之本了麼?”可圓皺眉道:“只是這事有些……”厲之華見他不想答應,心想若再不奉上銀子,等人家拒絕後再拿出來,事情做得就不漂亮了。接下掏出十錠元寶,遞送上前道:“微薄不成敬意,權當朱姑娘他們兩人在此安頓所需,等在下返回,會再次重補。”
可圓見他送給自己一百兩銀子,當即臉上由陰轉情,微一笑道:“公子客氣了,本庵卻不似別的庵廟規戒綦嚴,有啥難處大夥兒一起商議就是,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你若送銀子與我,菩薩會降罪我的。何況紅兒是我表侄女,你們既是她的朋友,在這多住幾日也無妨,何必拿錢酬謝?”
厲之華道:“今後晚輩還要重謝。這銀兩我剛纔已說是給觀音大士飾光的,師太勿再推辭。”可圓聽他如此一說,心想這事還不好幫,半年也難化得一百兩。見他出手豪闊大方,心裡大喜,佯裝推讓一陣,終於接了。
可圓道:“朱姑娘貌美聰慧,在家乃金玉之身,於此茅室篷戶的庵院成日吃素,只怕委屈壞了她。”
厲之華喜道:“何敢再擾師太,讓她二人另立竈臺,怎能再使您增添麻煩。”可圓聽說她倆不用庵中之糧,心中更加高興。
可圓走後,厲之華回房將此事向兩人說知,二女聞之,皆大歡喜。
厲之華把一百兩銀子給了可圓,自己所帶不足百兩,沿途所費,唯剩三十兩銀子。手中雖有巨金,若自己走後,讓她倆去外兌換銀子極爲不便,讓庵中尼姑代兌,也將不妥。想至此,出了房去,將馬牽出。
此處距湖州城不足百里,又幸喜天不甚晚,一路疾奔,不消一個時辰,已到湖州。
湖州地處太湖南岸,毛筆和綾羅均爲此地特品,天下聞名。打聽到了兌銀之處,兩張銀票全都兌了銀子,然後挑選了幾支毛筆,買了幾身華美衣袍,又給朱淑真和紅兒買了幾身衣裳和脂粉,接又採置炊竈之物和些蔬菜酒食,裝了滿滿兩**袋。
衆集人見一少年身纏巨金,花銷闊綽,無不嘆異。其中一人見他如此多金銀,掉頭就走。不久引來五六個人,向人一打聽,說那剛纔少年早已離去,那人直跺腳怨嘆,連連嚷罵,因他剛纔見厲之華腰銀無數,欺他年少,故引多名同黨想於半路強劫,不期對方已離。萬幸該夥沒有遇到,否則,必然生不由己。
返回庵中,朱淑真怨道:“可圓師太已叫咱兩次去用齋飯,不知你去了何處,也不告訴人家一聲。”厲之華笑道:“我順便去了趟湖州,採置些東西。所購之物均爲你倆今後所需,你倆在這要住一段時日,今後應單立爐竈,再者你倆不便去集鎮購物,讓庵中的俗家弟子幫代。我將銀票均兌換了銀兩,也夠你們用些時日。”
紅兒道:“這幾千兩銀子,若每日買些菜糧,我倆一輩子也用不完。”
厲之華道:“你倆偶時再買些衣衫或脂粉首飾什麼的,也用得上。不過這些物品,我也一併給買了回來,免得你們不便外出。”說時將衣飾諸物均拿了出來。
朱淑真見他竟給自己買了衣衫和脂粉等物,心裡喜道:“厲郎對我情深至微,蒼天真是待我不薄了。”
厲之華道:“一個大男人買這些物事,真令人羞窘,我也是突加想起,好在買過就走。這幾件是買給紅姑娘的。”
紅兒見每件均華貴美麗,尋常婢女丫頭哪穿得這般色彩光豔的服飾?穿著起來,顯然象位富家小姐。心中大喜,不由感動,說道:“公子心中還想著紅兒,紅兒不勝感激。這些衣衫如此華麗光豔,我哪敢穿在身上,送給小姐穿才合適。”
朱淑真道:“我們既是好姊妹,今日我穿什麼,你也應穿什麼。”
厲之華笑道:“買衣衫均是錢百萬出的銀兩,何必言謝,只是兩位美若天仙,這等粗衣唯恐屈了二位,勉強將就吧。”二女聞言羞喜不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