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辭。次早四人起身,厲之華讓她們又恢復女裝,然後結帳離店,途中揮鞭促馬,日中時分,碧水山莊已可目及。厲之華心裡悲憤交織,感慨難喻。這時突聞莊處一陣鞭炮大響,接又笙簫嗩吶。聽吹打之調,極似婚娶喜嫁。四人不禁心中大奇,漸臨那條河時,十幾丈處的河面有一船渡至,船上載有七八人馬。等那幾人牽馬上岸,厲之華迎一老者抱拳問道:“老英雄且住,請問雷莊主可在莊中?”
那老者向他們幾人逐個打量幾眼,道:“他怎會不在,明日乃他女兒的喜嫁之日,你們難道不知?”
厲之華聞言驚動,忙道:“多謝,多謝。我恐見不到他,故此一詢。”
老者哼地冷笑一聲,似是不屑,同另幾人飛身上馬,啐口痰液,打馬馳離。
朱淑真三人道:“那位魔教總使果在騙咱,想是早知咱們欲去報仇。”
當下四人牽馬下岸,岸邊共兩艘船隻,每船有雙人劃槳,想是交互渡送前來恭賀的賓客。其中一船正欲駛離,見厲之華四人下岸,忙堆笑行禮道:“四位賓友請上船。”
四人心裡暗自冷笑,牽馬上船。駛沒片刻,厲之華問那二人道:“你們雷莊主的乘龍快婿是哪位?”一人道:“我們都是莊中下人,究竟姑爺來歷,小的卻不知道,也沒聽莊人說過,十來日前,才突聽我家小姐要出嫁的喜事。”
另一人道:“莊主家資萬貫,豪結千里,小姐又天資聰穎,如花似玉,姑爺反正不能是尋常的囊輩,定是個有頭臉的人物。不然,就憑莊主的名聲和小姐的眼光,誰敢配媾這樁親事?唉,咱這輩子算沒戲再唱嘍!”
原先那人亦嘆道:“咱在人家面前還算人?連那頭豹子和幾條狗都不如,你說老天爺降咱這些廢物於世能有啥屁用?”
這人笑道:“咋沒屁用?若沒咱陪襯,怎顯那些大聖大賢嶄露頭角?”
那人猛劃一槳怨道:“他孃的老天爺,忒是不公!咱也有鼻有眼,有手有腳,不比他們少根毛,咋就這等下賤?倒不如莊主養的幾條狗享福,無論吃喝,比咱都強!”這人又道:“咱要能變成莊主養的條狗,也算不枉人世。”
那人笑他道:“你若變狗雖好,但不如變咱莊主的腚門好,他拉的屎都是山珍海味變的,放的屁大夥都說是香的。”
這人罵道:“你變他的腚門不好麼!”
那人又輕聲詭笑道:“你若有本事,就變咱莊主的那條‘粗筋’更來勁,莊主是老大,你便成了老二,無論大小夫人都容你。”
這人聽後驚道:“賊狗膽,你小子作死的?”
那人突醒,頓驚一身冷汗,回頭慌向厲之華四人偷瞧一眼,見那少年表情無異,另三個女子卻臉紅眉蹙。那人不禁惴惴心跳,又向同夥小聲告誡道:“二哥,咱弟倆這話哪說哪了,無論如何,得需咬緊,否則你我都脫不了干係。”這二哥道:“我可沒說什麼,都是你這小子把話扯到邪路上去的。”這人嚇他道:“行啦!別說了,反正一個巴掌拍不響,到時要砍我的腦袋,也需去割你的舌頭。”
這二哥果然受怕,再不敢言語半聲。
臨了對岸,慌得這兩人來爭攙厲之華下船。那二哥命道:“這位公子爺由我攙扶,你將公子爺跨下的那匹神龍牽上岸。”
厲之華忍笑道:“二位不必客氣,由我們自己行走。”
兩人俱道:“公子爺與三位仙姑均爲金玉之身,倘微有閃失,將小的榨成肉泥糊
湯,亦難贖清萬一之罪。”
厲之華笑道:“那你們就幫把馬匹牽上岸去罷。”兩人大喜,遂雙手各牽一匹,送到岸上。四人縱身上馬,這兩人恭道:“公子爺和仙姑們好走,小的沒伺候好,還望恕罪包容則個……”
行出幾十丈遠,厲之華再也忍控不住,嘻嘻哈哈一陣大笑。三人自知他所笑之意,羞顏慍道:“討厭。”
小紅道:“真該一劍刺死纔對。”
厲之華笑問道:“你要刺死誰?”
小紅羞道:“誰討厭就該刺死誰。”
厲之華又笑道:“若我討……若我剛纔打他們幾嘴巴,誰來幫咱劃船……你……你雖然會劃,但那船卻大。反正雷海彪不是好人,那兩個劃船的也都下賤,無論誰罵誰,關我們啥事。”
他這一陣胡亂圓和,自己也感甚不恰當,幸好面具一直帶著,否則真的要愧臉難藏。
小紅臊得臉如彤彩,聽他這一飾掩,方哼地一聲道:“船大有啥了不起?我這多日的功夫莫是白練的?即不練功夫,也能劃得動,更何況還有小姐和姞姑娘來幫我。”
厲之華也不再爭辨,又笑說道:“這碧水山莊有一奇俗,大多男人幾乎個個懼內如虎,女尊男卑,陰陽倒置,莊內婦人婆子個個彪悍塊大,男子則羸弱體小,少陽乏剛,真不知……”
朱淑真嗔道:“你這此年怎學浪蕩起來了,竟盡說這些無味的話!”
厲之華赧然笑道:“我啥時盡說這些話了?今兒不是開心麼。”
朱淑真啐問道:“你還開心?”
厲之華聞言猛一驚顫,想起荷香,大爲歉傷恧仄,當下再不多說。
碧水山莊三面環山,背繞一河,山間多是人植草木,四季常青,其時雖近後秋,此景仍無衰意,依葳蕤翠然。道側黃花紫葉,隨風飄芳,諶爲妍豔濃郁。
朱淑真和楚楚、小紅欲下馬採擷,厲之華突怒道:“別採它們,俱些腥臭有毒的!河西處的山裡,奇花異草多是,最難看的亦比這最好看的強。再者,荷香姑娘也不喜愛這裡的臭花!”
楚楚微笑道:“你不是在罵人麼。”
厲之華道:“我就是在罵他們!”
朱淑真道:“你雖挾嫌這兒的人,但又礙這兒的花何干?反正也不能恨屋及烏。真是。”口雖如此說,但也不打算摘了。又行沒多遠,見山下有處小溪,上有一條委蛇細泉澹然而下。
厲之華腦間一動,便跳下馬,在溪邊和些稀泥,再用泉水稍加沖淡,朝臉上輕輕塗將起來。
小紅譏笑道:“喂,不可塗抹,這水是腥的,泥是臭的,小心臉上會生癤瘡。”
厲之華揚臉問道:“你怎曉得?”
小紅道:“剛纔不是你親口說的麼?”
朱淑真和楚楚格格直笑。
厲之華道:“我剛纔只是說花草,又不曾說泥水。”
小紅又道:“你剛纔也沒說莊裡的人。”
厲之華道:“我是沒說,那又怎的?”
朱淑真向小紅道:“你也不怕嘴累。”
小紅道:“那我就裝啞巴?”
厲之華洗淨手,擦拭乾淨,笑著道:“阿彌陀佛,謝天謝地!”
小紅又笑道:“除非世上唯我一人時,纔會裝啞巴。”
近幾日碧水山莊門庭若市,車馬絡繹不絕,道賀致喜者三教九流,亦不乏穿窬匪賊,更兼一些名不見經傳、毫不沾邊的奉承之徒也來藉機勾攀,搞得一時涇渭難分,蕪雜不堪。這些人均知碧水山莊與魔教關係不比尋常,若雷海彪向魔教添句壞話,從此自己在江湖上亦就沒了混頭,所以多半衝著魔教的面子前來恭賀,同時教中也來有不少堂主、香主和幾名長老,雷海彪更感老臉生輝,大肆吞收賀禮,當然也要轉貢魔教一半,以求貸借魔威逞膽。
臨近嫁期,更是四處張燈結綵,懸天峰也派出數百人的鼓樂隊助歡,莊內人丁疲碌忘命,若欲潮之螻蟻,走閣轉院,擡箱搬櫃,復又如大難臨頭,移遷逃命。
雷碧潔知道自己欲成人之妻,以往的歡浪已盡,亦暫斂了驕橫乖戾。其實荷香之死,柳兒之離,她心裡也有傷感,特是朝廷官府幾次派兵攻打莊子,方知荷香初言乃一片忠意,憤則憤她不該叛離自己;她對柳兒卻是極寵,荷香死後一年,柳兒則遭天報,癡瘋呆傻,渾身遍生惡瘡,雷碧潔遍請大夫,不管庸良,仍是百醫不愈,後來沒轍,乾脆讓她自生自滅。但柳兒病前得罪的人實在太多,若無雷碧潔有命在先,衆些姦婦兇婆早恨得將她毒斃或拉出活活瘞埋。
郝福家的與於連水之妻葛氏最痛恨柳兒,他倆又善於口舌,就以安全起見爲由,秘告雷夫人,既解了仇恨,又獻了赤心。雷夫人急命衆人將柳兒趕出,又將知情不報的婦人和丫頭們大罵一頓,均扣月銀一兩,賞給郝葛二氏。雷碧潔也見柳兒固疾不下,又有母命,也就不再豢養。郝葛二人自是暗歡,其他人雖被責懲,但能將柳兒趕出,也是合順衆意、大快人心的樂事,總算拔除了眼釘肉刺。
當時魯德與李六奉雷海彪之命前往河南,返回途中,竟被一夥強賊攔劫,將二人擒至山上關押,本打算過幾日讓其家人拿銀贖命,但那寨主次日醉酒,卻將這事忘了。這一忘倒不打緊,魯德二人卻被關了三四個月,後來俟衆賊傾臨山下剪徑之機,二人方萬幸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