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文琳不再吱聲，她呆呆看向設計部的入口，想著老喬今天會不會到他們設計部來，老喬已經開始正式接洽五千萬的公裝大單，老喬也跟她說了，會很快到他們設計部挑設計師，老喬也說了，他很願意讓她負責這個大單。

但是，李文琳放眼望過去，看到設計部三十多個人頭，一種忐忑不安佔據了她整個心靈，不用想，她也知道，如果她想拿到這個單，肯定要經過一番拼殺的。

沒有業主來，設計部的繁忙都是做出來的假象，莉莉打了一上午的電話，快到中午休息時，她笑了笑，走到李文琳面前來，手裡端著一杯速溶咖啡，裝作關心的對她說道：“文琳，和業主談得怎麼樣？”

文琳看她一眼，見她臉上帶著笑，顯得很關心，可是她的眼神總那麼複雜，文琳自然是不會說出實情。

她笑了笑，揚了揚手中的圖紙，淡淡道：“一切順利，業主給我平面圖了，我打算儘快把效果圖做出來。”

“哎呀，文琳，你真厲害。看樣子，這個單是肯定會簽下來的。你是我們設計部這個月籤成的第一個單。”

莉莉大聲的誇獎她，表示十分的羨慕。心裡卻忌恨非常，只恨不得直接拿刀從她手上把業主搶過來，她想了想，臉上帶著笑，對文琳說道：“文琳，現在的業主難侍候，有時候要陪喝酒陪吃飯，你要是不好對付，需要我幫忙的，你儘管說啊。”

李文琳呆了一呆，擡起頭來，張莉莉臉上笑著，顯得一臉的真誠，但是李文琳早就知道張莉莉這個人不簡單，她搶單在公司中是出了名的，所以看到她如此神情態度，心裡立馬開始戒備起來，當下笑了笑，說道：“謝謝關心，有需要我會麻煩你的。”

她知道她的目的，一開口就拒絕了她。

張莉莉只得說道：“看來你很有把握了，那祝你成功。”嘴上說得親蜜大方，心裡也在含恨，知道李文琳在防範著她。心裡感嘆，有些人天生就是命好，她張莉莉天生就是命運坎坷的人。否則的話，怎麼解釋這一切，她張莉莉比李文琳努力，比她辛苦，爲什麼到現在都沒找到一個業主，而她李文琳信息滯後，反應遲鈍，爲人木訥，卻有業主親自跑到公司來，直接找到她面前，把生意送到她手上？

這不是命是什麼？

張莉莉在心裡憤憤不平，然而，大家同在一個部門，天天在辦公室裡，擡頭不見低頭見，就是再反感再討厭一個人，表面上也要和和氣氣的，所以她笑了笑，對李文琳說道：“文琳，你真有本事，看來我要向你好好學習。你肯定會成功簽下這個單的。”

文琳便裝作很爲難的道：“其實現在說成功太早了，效果圖我都沒作呢。一會看看怎麼做效果圖，也不知做不做得出來。”她雖然在職場也好幾年了，但是還是學不會成熟的爲人處世，自己身上落到什麼好事，總是不知什麼面對，同事誇獎的時候，她通常只能木著一張臉，儘量說一些低調的話。

因爲如果你有好事了，還在那裡意氣風發又是大笑又是滔滔不絕的，會更加招人忌恨。她深知這一點，所以碰到好事落頭上，被同事誇獎關注，她就總是很痛苦很緊張，不知如何面對，只希望這種時刻快點過去。

在張莉莉誇獎的話語面前，李文琳只能裝作很痛苦爲難的樣子，有些事情很明瞭，你想想，現在設計部三十多個人，人人都知道三個月後要裁掉一半，誰要是現在簽了單，他們又沒簽的話，一個個不跟紅了眼的兔子一樣，更何況，莉莉在他們設計部，爲了搶單可以不擇手段，人品差是最出了名的，所以文琳不得不小心防著她。

莉莉看到她不想繼續交談的樣子，便笑了笑，知道她的確是在防著她，心裡比先前更加忌恨了，她淡淡說道：“那肯定是百分之百能成功了。”

文琳只得勉強笑笑，低下頭去，裝作忙著做圖紙的樣子，沒有作聲。

莉莉見她好像要馬上急著工作的樣子，便也回到自己辦公桌前，經過剛纔和文琳的一番說話，緊張和焦慮佔據了張莉莉的心房，她手忙腳亂心神不安的打業主電話，希望能大海撈針一樣的找到一個急需房屋裝修的業主。李文琳也沒有閒著，因爲現在整個設計師的人都對她有敵意，更何況，接下來，如果老喬到他們設計師，宣佈五千萬的大單由她負責的話，這個軒然大波肯定會引起整個部門的轟動，所以此時此刻，她更需要比平時加倍的小心加倍的忙碌，無論如何，這些天，她不做有任何話柄落在別人手裡。李文琳自己也非常明白這一點，所以她不讓自己閒在那，隨便從電腦裡調出幾張從前做過的平面圖，開始在電腦上做效果圖，在大單來臨之前，練練手藝，做點事先的準備，總比呆呆坐在電腦面前浪費時間要強，與此同時，她打開聊天軟件，想看看老喬有沒有在網上，給他發過去一條信息，沒有迴音，估計是不在。

文琳便關了聊天軟件，一心做設計。

到中午吃飯的時候，莉莉又找她說話，再次誇她本事了得，這麼快就找到了業主。

文琳只得謙虛說道：“你知道我的，我沒有你那麼有人緣，我也沒有馬暢那麼會說話。”

莉莉笑了笑，說道：“可是你的設計一極棒啊，我們幾個都不如你，你是我們設計部最有才華的。”

文琳搖頭笑了笑，雖然心裡也承認了這一點，但是嘴上還是謙虛道：“現在設計再好也沒用，最重要是有人緣，有口才。”

張莉莉聽她說完，看她一眼，嘆口氣，她對李文琳說道：“文琳，你相不相信命運這東西，我有時候真的不得不相信。”

李文琳有點吃驚，擡頭看著她。

張莉莉笑了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對她道：“我一直活得很上進，可是照樣很累很慘。”

李文琳笑了笑，看她一眼，對她道：“你平時打扮得時髦漂亮，整個人也是活力四射，如果你說你活得慘，估計沒人信呢。”

聽了李文琳的話，張莉莉苦笑一下，看定一個角落在那裡緩緩的說道：“我說了你也不相信的，我雖然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顯得神采奕奕的，但是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累多慘，我從小到大，沒有一件事順利過，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我很用心的生活著，很努力，很上進，我每天都告訴自己，我不能歇，我不能停，我要時刻不停的向前，向前，再向前，什麼也不能打垮我，可是我還是覺得我好累，這一次，我可能要被打垮了。”

張莉莉望著那個角落，想起前幾年，爲了考到室設計師的資格證書，她一天只睡四個小時，其它的時候全部用來努力工作努力學習，這樣的生活她過了將近六個月，最後終於拿來了室內設計師的資格證書，原想著從此後，她就是真正的高級白領，可以實現自已的理想，成爲自已一直想做的那種人，設計師是李文琳的夢想，同時也是她張莉莉的夢想啊。然而，剛到家裝公司工作不到一年，就出現了經濟危機，公司實行KPI績效管理，末尾淘汰，三個月裁員百分之五十。

張莉莉長長的單眼皮定定的看向一個地方，心裡心事煩雜，想起曾經，在廣州房價一萬多一平方的時候，她卻拿著六百錢一個月，在這個城市過了將近半年。

她是草根，卑微到土裡去，被人遺忘的那種，可是她不服輸，不相信命運，一個人的起點無法選對，但是人生的路是自已走出來的，終點是由自已決定的，所以她一直很上進很好強的生活著，由一個跑銷售的中專生，做到現在的室內設計師，她有技術有技能，一藝傍身了，只是誰曾想到，會有經濟危機。

李文琳徵了徵，她不知道張莉莉爲什麼對她突然說這些，她不知道張莉莉受了刺激，因爲她李文琳有了一個業主了，但是好強的張莉莉卻沒有，張莉莉自認自己比李文琳上進比李文琳瑯聰明比李文琳能幹，她覺得連李文琳都有業主了，她卻沒有，這是命運弄人，所以想起前因後果，感慨很多。

張莉莉還在那裡低低的訴說著，她說道：“文琳，你聽過一段電影臺詞沒有，說這世上有一種鳥，她沒有腳，所以她只能不停的在天上飛來飛去，飛累了就在風中睡覺，她不能落地，她一生只能落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她死去的時候。我昨天看到這句話，我哭了。”

張莉莉的眼裡閃現淚光，她低下頭，用手背抹去，輕聲道：“我覺得我就是那種鳥，沒有腳落地，我只能時刻不停的飛，往前飛，你想想，一個年輕的女人，沒有大學學歷，只是中專生，完全靠自學考的設計師的職稱，在陌生的南方城市，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生活在異鄉，現在碰到經濟危機，隨時可能會失業。文琳，你比我幸運多了，你至少有一個很愛你的男朋友，而我，一無所有。”

張莉莉抹了一把眼淚，擡頭看著李文琳，李文琳高大苗條，大眼瓊鼻，皮膚白晳，五官精緻，氣質高雅，而她張莉莉，皮膚髮黃，個頭嬌小，身材平平，單眼皮，臉上還有許多小斑點，每天需要用遮暇膏用心的遮掉才能出來見人。

命運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

李文琳呆了一呆，這是張莉莉第一次對她坦誠相待，張莉莉眼睛紅紅的，瘦瘦的削肩聳在那裡，看上去，特別的楚楚可憐，李文琳看著嬌小的張莉莉，想起她平時那麼好強，真是難爲她了。

她看張莉莉一眼，爲了安慰她，對她道：“莉莉，我男友失業了，所以，我比你更不幸。”

張莉莉徵了徵，大概沒想到李文琳會把這麼私秘這麼難過的消息告訴她，她笑了笑，抹去眼淚，對李文琳道：“你也還是比我好，至少再苦再難，你們相愛，而我現在，什麼也沒有，愛情事業生活沒一件如意的。”

“你比我好。”

“你比我好。”

互相爭論一句，最後，兩個人相對苦笑一下，沒有再說下去，一起埋頭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