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納於芥子,芥子納於須彌。”
戲場散去的時候,坐在臺下的人們紛紛的散去,偌大的場子最後只剩下些個桌椅板凳,旁邊盛水茶壺裡的清茶仍有餘溫,只是面對空蕩蕩的戲場,在靠近前排中間的位置,一個淺蔥長衫的女子捻起了手邊的清茶微抿,輕輕的放下茶杯,然後看著身邊的書童,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先生,我們方纔看的明明是‘荊軻刺秦的’戲碼,爲何會突然提到須什麼芥子什麼的,蘋果是越想越糊塗。”
最後呆在戲場的兩個人也終於走了出去,但是面對蘋果的提問,淺蔥色長衫的女子只是淺淺的笑了笑,說道“作爲王室,曾經的姓名不過煙雲,蛻變爲一株芥子,芥子雖小有容乃大,在這浮生一世裡,也唯有它能夠延續萬載,這名字還真是不錯呢。”
“雖然知道先生這是在說芥子的名字了,可是這芥子的名字是有什麼特別之處。”蘋果看著先生,眼裡滿是不解。
淺蔥長衫女子微微的嘆了口氣,然後帶起了斗笠,看了看身邊的蘋果,雖說這個姑娘來自己的身邊已經有些個年頭了,自從五年前在山下救下了這個已經奄奄一息的丫頭,便把她當做書童一直留在了身邊,爲她更名爲蘋果。但是即便這些年跟著自己闖蕩,也似乎依然沒有讓這個丫頭長進起來。
回想起五年前,淺蔥色長衫的女子不由的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不得不說五年前還真的是一次巨大的變動,對她而言,那又何嘗不是一次蛻變,只是,影響的又何止是一兩人而已,不由的她看了看身邊的書童。
“先生,快看前面新開了一間肆宅,我們要不要去看看。”蘋果揪著淺蔥衣衫的女子指著街道對面的一間鋪子說道。
淺蔥長衫的女子順著蘋果所指的的位置看去,那確實是一家新開張的鋪子,但是這名字倒是吸引了她的目光,綺香閣,看似像是賣女子用胭脂水粉的鋪子,但是門前擺放的東西倒更像是一些木質器具,有些像是上乘的楠木做成的木質桌椅,櫃子,雖然雕刻並不是那麼渾然天成精工細緻,但也不是毫無規律與美感,反倒覺得十分美觀而且大方,還有一些小物件是一些木質的髮簪,梳子以及木勺之類的普通器具。
只是還未走到門口,便能嗅到一絲淡淡的木香,雖然說不出來這種香味究竟是楠木還是其他的木香,但是光憑這奇特的味道便足以讓過路的人進去一看。
走進店鋪,店裡的裝飾反倒很簡單,與其他商鋪別無異處,只是店裡靠近窗邊的位置放著一排竹子做的笛子與摺扇,反倒是吸引了淺蔥長衫女子的注意。
“老闆,這笛子怎麼賣?”她拿起了一把雕工較爲精緻的笛子問道。
“十五兩銀子”
“……”
“這個呢?”淺蔥色長衫女子微微皺眉,然後將玉笛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上,然後向左一撇,看到了旁邊一把精雕竹扇。
“十兩銀子。”
“……”
“先生……”旁邊的蘋果悄悄的扯了扯淺蔥色長衫女子的衣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這個呢?”
“一兩銀子。”
“好!就要這個了!不用找了!”
說著淺蔥色長衫的女子從腰間的錢袋裡摸出了銀子交到了店主的手裡,然後一手拿著摺扇準備離開,可是剛一回頭,卻發現跟在自己身邊的書童竟然不見了。
淺蔥色長衫女子回頭看著店鋪裡面,但是卻沒有蘋果的影子,有些擔心的她不由的向街上望去,可是在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羣裡,也沒有蘋果的身影,也就在這時,在前面不遠處靠近告示欄的人羣中看突然到了一抹青藍。
蘋果?
那邊的告示是官府張貼通緝令的地方,雖然說自從自己將蘋果帶回書院的時候,每當下山蘋果總是有意無意的喜歡去看一眼告示欄,如今出現在那邊也不足爲奇。
說著她匆匆的走了過去,然而那個人不過是與蘋果穿著相似的人,就在這時,身後卻傳來了一聲呼喚。
“先生,你在幹什麼呢?”
蘋果正站在剛纔那家鋪子的門口衝著她揮手,這才讓她稍稍平復下了心情,可是心中的疑慮卻依然久久不能平息。
可是就在她失神的片刻,從旁邊突然躥出了一輛馬車,馬車上的鈴鐺在零零作響,空靈而悠長。
“先生!”
隨著一陣呼喊,伴隨著馬匹的嘶鳴聲,和一些刺耳的鳴鈴聲,在一陣渾渾噩噩的感覺過後,蘋果只感覺到一切都變得安靜了起來。
“叮……叮……”
延亙十一年,冬末。
通往將軍府的路上覆蓋了厚厚的大雪,已是深夜,街上空蕩蕩的,從不遠處還傳來打更人的聲音,緊接著從城門口傳來陣陣馬鈴聲,隨著城門打開,馬車伕快馬加鞭的趕往將軍府。
而在王城裡,隨著一紙密報的到來,身著赤金龍袍的男人坐立難安,立刻下令宮中名醫隨同前往將軍府,只留下已經近乎熄滅的火盆與那桌上的密報:燕北城潰敗,將軍重傷危在旦夕。
順承帝即位已有十一年之久,自先皇薨世,國力逐步衰減,周邊各國無不虎視眈眈,邊境動盪也持續三年之久,自太子筵繼位之後,任用監國大將軍田轍爲御前統領大將,三年裡帥兵征戰沙場,周邊各國早已將此人視爲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而朝中無人不知,田啓與帝君筵宿爲少時結拜之交,常有傳言若失田轍,延亙必亡。這田將軍在朝中的地位可見一斑。
暖閣裡,身著龍袍的男人焦急的等待著消息,直到一個小太監匆匆前來稟報將軍已醒的消息,才終於鬆了一口氣,大步流星的走進了房間。
半個身子被白色的布條裹著的男人如今面容憔悴,臉上的胡茬反倒讓他看起來有些滄桑,旁邊的桌上放著浸滿血污的衣物,雖然虛弱,但看到走進來的龍袍男子,男人有些慌亂的想要坐起身來行禮。
“不知皇上來自,臣有失遠迎……”
“兄長有傷在身,不必行禮了。”說罷,金絲龍袍的男人倆忙扶住前面的人,然後很自然的坐在了他的身邊,“是何人所爲?”
“燕北胡人,此次大捷,軍隊慘遭重創,損失兩萬,讓陛下失望了……”田轍一臉愧疚,不敢擡頭面對眼前的男人,雖說早已兄弟稱之,自己與眼前之人還是有著身份懸殊,說不計較,可心裡卻依舊有所忌憚。
“自朕繼位,與兄長結義汐落之地,可有責怪過兄長?”筵宿的聲音了稍有嘆息,“燕北之事,朕會徹查清楚,兄長好好修養便是了。”
“是。”看著皇帝田轍雖然想說什麼,但是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能說出口。此次大捷,不僅是受到燕北的圍攻,更因爲接到了皇宮發來的假傳報,當時燕北胡人自東向西攻打燕北關口,本來調動幾千兵力就能應對,中途卻收到了胡人大軍秘密從南進軍腹地乘機帶兵攻入王城,爲了確保萬無一失,田轍不得不擅自變更戰略將大部分兵力南移夾擊,卻不料中了奸計非但沒有保住燕北,反而差點丟了性命。
燕北是收復燕北之國的必經之地,失去燕北無疑失去了統一燕北之國的籌碼。
燕北失守,論罪當斬。
他又何嘗不知,自筵宿繼位以來,隨著重要軍權一點點被交託於自己手中,自己也逐步站在了風口浪尖,這一天無非是來的有些快罷了。
“皇上,若無迴旋之地,臣願……”就在金絲龍袍男人準備抽身離去的時候,田轍說道,聲音有些沉默,卻沒有猶豫。
“好好養傷。”然而,金絲龍袍的男人卻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然後徑直離開了房間,地上的火盆發出了噼噼啪啪的聲響,紅色的火光,反倒讓屋裡更亮了幾分。
後來的半個多月,田轍雖然因爲傷勢一直沒有上朝,卻也從一些小廝官員的口中聽到了一些消息。
自自己重傷迴歸後第二日,朝堂上就發生了一些爭執,燕北失守對於足足計劃了這麼多年的一統之路造成了重大的打擊,更是讓多年以來積攢在朝臣心中對於田轍的不滿一併發泄,各種言論不堪入耳。
只是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心者竟翻出了三年前朝臣孫禾白勾結東瀛並且挑撥後宮的案子,只是因爲自己當年與孫禾白有過交集。
私通東瀛意圖賣國篡位的說法頓時肆起。
面對這些質疑與猜忌,田轍也只能苦笑,世上最多的也無非是這些人,一些人處處挑撥滋事,而另一些人本著湊熱鬧的樣子肆意猜忌,多小的事也會漸漸的掀起軒然大波,最後這巨浪會最終掀翻停泊的船隻,最後遭殃的也就是靠近海港的城鎮。
田轍身爲一國將軍,上過無數戰場,也殺過了無數人,自是不害怕死亡,他唯一擔心的卻是他的死,將會讓那些真正的小人在黑暗裡得意。
“爹……爹爹……”
坐在院子裡的田轍不由的皺起了眉頭,失神的片刻,卻聽到了幾聲稚嫩,咬字還不夠清晰的呼喚。
嬌小的孩子咬著手指頭,一手拉扯著抱著自己孃親的頭髮,黑豆豆的小眼睛好奇的看著眼前憔悴的父親,兩個圓鼓鼓的笑臉紅撲撲的,看上去倒像是剛剛成熟的紅蘋果,小嘴一咧,竟然笑了。
“老爺,最近天氣也暖和了不少,我做了幾件新衣裳,這身舊袍子也該換換了。”抱著娃娃的女人溫婉一笑,正是田轍的夫人。
雖說這一十年來並非事事順心,但是伴隨著自己孩子的出世,到現在他也算是值得了。
可越是如此想,心中便越是有了幾分愧疚,三年前自己與孫禾白結識也不過是本著孫禾白那一身正氣,也因爲與孫禾白的這份交情,非但害了孫禾白,如今也讓他自身難保,甚至如今怕是連家人也難以保全。
看著妻兒,田轍的眼裡滿是悵然,然後低頭看著自己的袖口,一隻手輕輕摩挲著已經有些泛白的邊沿呢喃著,“袍子舊了,就該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