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被救回來的四人情況很糟,面色發青呼吸急促,那可怖的蟲子明顯有毒。拉斯格特讓後面的成員幫他們服下解毒劑並送回船上,暫時脫離行動。最後被拉斯格特拉回來的那人已經停止了呼吸,愛蘭華德拉開他的衣服準備做最後努力,看到眼前狀況心裡一陣發毛。
那人腹部防水衣被蟲子撕破的地方有個巴掌大的創口,創傷處的皮膚膠粘起泡,水泡內體液和血肉不停擠壓,就像即將爆發的火山般涌動起伏。她試探性地用解毒劑塗抹傷口,傷口突然破開、血肉飛濺,一條蟲子從翻開的血肉中鑽纏上她的手臂。她眼疾手快用另一隻手捏住蟲的前端不讓它咬到自己,蟲口大張嘶嘶地向她伸出細密鋸齒般的牙齒,口中的黏液涌出,滴在愛蘭華德手上引起一陣刺痛。拉斯格特回身抓住她的胳膊迅速浸入水裡,那蟲子扭動幾下鬆開她的手臂沉了下去。
拉斯格特示意大家蟲子大概怕水,不要輕易離開海面。他擡起愛蘭華德的手看了看,手套被腐蝕,手背上起了一層小泡。行動計劃不得不臨時改變,行動成員得潛水繞到延伸到海中的哨塔上以那裡作爲新的突破點。經過這番變故成員們都冷靜了下來,無不小心翼翼。看樣子剛纔那從沒見過的蟲是斯考爾德雷克特地佈置在灘上的,難怪他們一路過來既沒看見出夜的漁船,也沒看到在海灘上巡邏的士兵。
愛蘭華德回想著剛纔同伴翻滾掙扎的慘狀和吐著粘液的蟲子,身體裡的悸動更加難以控制,它隨著心跳一漲一漲,彷彿要從疼痛的手背上洶涌而出。她將整個身體沉入冰冷的海水裡默默壓抑著。
這不像是戰意……有時候我的確渴望戰鬥,不過不該是這樣。我還是緊張了嗎?因爲我終於要第一次親手殺死誰?不是的,我決定殺死拉斯格特的那一刻感覺不是這樣,我對這一點沒那麼執著的!
對……沒那麼執著……
菲茲闔上手中頭顱茫然無神圓睜的雙眼,這是愛蘭華德親手殺掉的第一個人。她以精靈的輕巧身形率先攀上哨塔,在哨兵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乾脆利落地揮劍削掉了他的腦袋。
你在幹什麼!走!愛蘭華德不耐煩地衝他一打手勢,菲茲丟下那顆腦袋跟了上去。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愛蘭華德悄無聲息摸到下一個巡邏身後,扼住咽喉穿心一劍,隨手將用作報警的傳音水晶丟下海。一切完成的這麼自然簡單,眼前這個人真是愛蘭華德嗎?菲茲比米利特和克瑞斯特爾更早來到紅城,雖然只早了那麼幾個月。他自以爲比他倆更瞭解愛蘭華德,幾年之前他和她都是無憂無慮的兩個人,眼裡有兄弟沒有愛情,有地位沒有隔閡。她唯一特殊對待過的只有雷貝瑟,不過一年也見不了他兩三次。
從四個月前開始一切突然變了,暴躁的戰士愛蘭華德變得滿懷心事。她爲了暗精靈出走,拆散芙蕾艾兒和三千星輝,甚至對米利特有所隱瞞。不光是她,米利特好像也變了,一向謹慎的牧師比以往更像幕僚,怎麼說呢,這個曾經的兄弟漸漸的變成了上司,他們之間的關係越來越接近僱主與僱傭兵。唯一不變的只有克瑞斯特爾……他的身邊好像有一層結界,把自己藏在他人不能接近的世界裡,人們對他的印象只是一個假象。
菲茲知道自己不該在緊要關頭胡思亂想,不過思想這個東西的確是很難控制的。他害怕,正如米利特預料的那樣一場風暴正在悄悄醞釀,可是他能活到那時候嗎?現在是凌晨四時,他能活著看見明天的太陽嗎?不遠處的兵營中數萬士兵正在休息,一個不慎泄露行蹤的話,近百人都將葬身於此。菲茲和同伴配合著翻進音柯貝斯堡的主體建築,手裡那把來自愛蘭華德的短劍鋒利而輕巧,用起來非常順心順手,給他一種安心的感覺。
行動小組各自分散後【海流】隊的五位成員在其他小隊掩護下順利潛入城堡最高層,走過露臺就是【刺蝟】斯考爾德雷克的房間。幾人調整氣息讓自己融入建築的陰影裡,愛蘭華德打出手勢叫他們等待。
他們怎麼還不來?隊員打出疑問的手勢,按計劃現在【信風】隊應該已經突入房間,【海流】隊成員隨後進行掩護。但到現在爲止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再等等。愛蘭華德讓隊員稍安勿躁,在心裡發出一聲淺笑。【信風】隊的路線上果然有問題,拉斯格特他們如她所想般的延誤了。城堡主塔樓上方掠過一道無聲的焰火,轉瞬即逝。這是【寒流】隊已經切入軟禁領主房間的信號,安娜尤斯卡安全,其他人可以減少顧慮放手去幹。
不能再等,準備隨我上!她打完這個指示接著打出一句毫無意義的手語,隊員們面面相覷。愛蘭華德抱歉的一笑,重新打出手勢:立刻設下雙向靜音結界。
這樣做是爲了讓結界之外暫時聽不到裡面的打鬥聲,同時也不讓裡面聽到外面發生了什麼,這對愛蘭華德來說純粹是個幌子。趁隊友忙碌,她抽出一隻遲緩卷軸將上面的法術加持在另一隻不須材料引導的低級爆炸卷軸上,默唱後悄悄地扔到了樓下的警界塔邊。這個塔裡的哨兵沒有處理,等下遲緩術失效後低級爆炸卷軸會爆出不大的火焰,雖然微弱但足夠讓城堡中剩下的士兵全都涌上來。她心裡的笑容越來越大,拉斯格特,你慢慢從內部塔樓裡殺過來吧!
菲茲不認爲剛纔愛蘭華德弄錯了手語是不小心,那句毫無意義的話若用克瑞斯特爾編寫的方式來解釋就是:協助我殺死他!
殺死誰?斯考爾德雷克?行動的目的是制服他帶回王城公審啊!他邊協同佈置結界邊悄悄看向愛蘭華德,果然,愛蘭華德對他意味深長的眨了眨眼,開啓魔法卷軸中的防禦屏障揮劍劈開窗戶跳了進去。菲茲不再多想,跟上愛蘭華德一躍而入,迎接他的是一個火球。
多虧他躲得及時,火球擦著他的肩膀砸到窗戶上引燃了厚重的窗簾。其他三名成員也陸續從別的窗子跳進來,其中一個不幸的傢伙觸動了某種機關,發出短促的慘叫倒在地上。他和其他人之間隔著一道鏤空的花牆,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愛蘭華德等人此刻看不見也顧不上。
藉著窗簾燃燒的火光,幾人清楚地看到現在他們面對的是一個全副武裝的女法師,剪裁得體的天鵝絨長袍上各種飾品散發幽光,手中法杖橫在胸前,這是一個防護的姿勢。在他們破窗而入的一瞬間她肯定不僅發出一枚火球,估計還設下了屏障之類的結界來護住身後那道通往內室的門。愛蘭華德凝起鬥氣挪到法師正面吸引他的注意力,菲茲悄悄移動到角落等待時機,他一移動法師立刻警覺地調整自己的角度,避免進入防禦死角。
盔甲磨擦的聲音響起,法師身後護著的內室門突然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門內。
“愛麗絲,光。”
這聲音平穩悅耳還帶著一絲嫵媚。若不是幾人看見女法師的嘴緊緊閉著,都會以爲這句話是她所說。被稱作愛麗絲的女法師迅速反手一按,整個房間的燈亮了。
出現在她身後**上身的男子正在給自己套上銀色盔甲內襯,動作優雅而輕緩,好像只是平常起牀那樣不緊不忙。愛蘭華德當然不可能等他穿好盔甲,帶著鬥氣的一劍直直劈向女法師愛麗絲,愛麗絲無聲地詠唱咒文,劍在她前方像砍到滑潤的物體一樣偏向一旁,愛蘭華德嘴角露出冷笑:用這種級別的魔法盾就想阻擋我,小看我就得死!
她注在劍上的鬥氣迅速增加,控制住劍峰走勢橫劈向愛麗絲,菲茲和另兩名成員也在愛蘭華德攻擊愛麗絲的同時衝向那個男子。
“斯考爾大人,小心!”愛麗絲隨手揚出一把粉末加強魔法盾,主要精力全放在向菲茲三人施放束縛上,結果魔法盾被愛蘭華德輕易砍破。她自身難保仍不肯放棄對菲茲等人的牽制,啓動身上的物理防護飾品硬捱了愛蘭華德實實在在的一劍。
愛麗絲滾到牆角咳著血,愛蘭華德那一劍在她品質極高的飾品庇護下沒能馬上將她殺死,不過也差不多了,物理防護飾品成功阻擋了鋒利的劍刃,可那一劍的衝擊打斷了她的肋骨,有幾根斷骨**肺部。呼吸帶出的點點血沫像紅色珍珠般掛在她天鵝絨的法師袍上,折射出詭異的光澤,很快她就會死去。愛蘭華德看了一眼無法再控制菲茲等人的瀕死法師,轉身取出強烈爆炸卷軸打算實施將斯考爾德雷克逼下城堡頂端的計劃。
奇怪的是沒有了法師的干擾,本該上前牽制【刺蝟】的三人卻愣在他面前一動不動。
“你們怎麼了!”
愛蘭華德順著三人茫然的目光看去,驚訝得幾乎喊出聲來。斯考爾德雷克平時都帶著面具頭盔,他真正的樣子從未傳出去過。要不是那一頭刺蝟般的青色短髮,她肯定會把這人認成克瑞斯特爾。
不,他比克瑞斯特爾還要漂亮……
眼前的這張側臉和森林精靈一樣精緻俊秀,眉梢嘴角卻不帶一絲棱角,柔美得像個女子。斯考爾德雷克緩緩地轉過頭來,他的左臉又讓愛蘭華德吃了一驚。這半邊臉上幾道長長的疤痕縱橫交錯,看上去有些猙獰可怖。不過從整體來看,這幾道疤痕恰到好處地中和了他太過柔美的五官,加上那雙閃爍不定的青色眼睛更襯得他俊美非凡,一時讓愛蘭華德挪不開眼。
不僅僅是他的容貌讓人不由自主的凝視,斯考爾德雷克的眼神裡似乎有種別的東西,就像那日愛蘭華德和拉斯格特獨處時所產生的幻覺那樣,她也覺得有些什麼從【刺蝟】的眼神中延伸了過來。只是稍一猶豫,那些奇怪的東西就接觸到了她,頓時腦海裡一片空白。
斯考爾德雷克那張精緻的臉在愛蘭華德眼前漸漸模糊,無論她怎麼睜大眼睛依舊什麼也看不清。一時之間她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爲何而來,茫然的徘徊在一團朦朧之中,既孤單又無助。
誰來救救我?她慌張地伸出手去想抓住什麼,一把抓到了一片繡著金色紋路的白袍衣角,聖?十一月在朦朧中顯現出來。
先生……愛蘭華德欣喜地想要開口,忽然發現十一月身邊還有一個人,紅城公主芙蕾艾兒溫柔的對十一月笑著,看向愛蘭華德時眼神卻變得悲傷而疏遠。十一月甩掉了愛蘭華德拉著他衣角的手,帶著芙蕾艾兒消失在朦朧中。愛蘭華德想追上去解釋一切、想取得公主的諒解、想祈求十一月不要這樣丟下她,可是她的腿邁不動,所有的話都涌在嘴邊中說不出口。
誰來救救我……急迫與絕望幾乎使愛蘭華德窒息。這時一雙有力的灰色手臂環住了她的肩膀,她無力地靠在溫暖的懷抱裡大口呼吸。懷抱的主人在她耳邊輕柔的問她:你是誰?是紅省的領主嗎?
領主?不,不過是個傀儡罷了。愛蘭華德搖搖頭,那溫柔低語頓時變成冷笑,有力的雙臂轉而扼住她的喉嚨讓她重新窒息。她感到眼前一陣恍惚,耳邊轟鳴漸漸匯聚成一陣悽美的歌聲。
……總是夢見誰,想起誰又忘了誰;
是誰的心扉悄悄地種下了傷悲……
假若戰死的英靈可以得到她的歌聲與悼念,我願意用生命來交換。
愛蘭華德勉強睜開眼睛,拉斯格特漂浮在她眼前淡淡的微笑:我們活著的時候站在不同的立場上,因此你不願讓我接近,不過現在……
他將手遞向愛蘭華德:來吧,放下彼此的身份,你會發現我們是如此的相似!
趁【海流】隊的四個成員全部沉溺在幻覺中,斯考爾德雷克取出一卷治癒卷軸救回了掙扎在生死線上的法師愛麗絲,並從容不迫的穿好盔甲,詠唱咒語將自身的物理魔法防禦提升到最高值。
“對不起大人,我……”愛麗絲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想要道歉,斯考爾德雷克用下巴一指呆立的四人:“沒時間道歉,我們被人突襲了。我去領主那裡看看,你把他們解決掉。”
愛麗絲立刻從身上取出一個小盒,裡面放著一排裝有彩色粉末的細頸瓶。剛纔她摔到角落時碰壞了一些,那些粉末接觸到空氣就褪去顏色變得烏黑。她小心的抖掉黑色粉末,挑出完好的一隻瓶子,簡短吟唱後朝擋在斯考爾德雷克身前的菲茲丟出。一個眩目的火球在半空中形成,它漂移的速度極其緩慢,不停從黃色的火舌中爆出白中帶藍的薄焰。
【刺蝟】迷惑住愛蘭華德等人的法術不能持久,迷惑者受到攻擊就會自動破除,他給愛麗絲使用的高級治癒卷軸不足以讓她從愛蘭華德的重擊下完全恢復。愛麗絲的精神力所剩無幾,這些細頸瓶召喚出的血肉烈焰可以讓她在消耗精力最少的狀態下一擊致命。接觸到這團火球的血肉之軀會劇烈燃燒直到變成灰燼,儘管它的缺點是移動速度太慢,不過用來對付處於幻覺中不能躲避的菲茲等人非常合適。
嘶嘶燃燒著的火球離菲茲越來越近,他露在罩帽外飄動的頭髮因爲高熱捲曲起來,可他還沒醒,嘴裡說著囈語。
幻覺中的愛蘭華德終於將手遞向微笑的拉斯格特,耳邊忽然響起飄忽微弱的一句話:“荊棘……我相信你!”
荊棘……是誰相信荊棘?這是菲茲的聲音!
不!行!
這句話讓愛蘭華德猛然從幻覺中清醒過來,眼看菲茲就要和燃燒的火球接觸,她用雙臂護住頭,衝過去撞開菲茲自己迎上火球。她選的角度正好,倒下的菲茲撞倒了另兩名同伴,三人在撞擊下相繼清醒。他們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倒在烈焰中的愛蘭華德,一陣焦臭的氣味伴著滋滋啦啦的燃燒聲強烈刺激著他們的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