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流民就這樣徑直走向前方不足一里之外的那座村莊，他們已經跑不動，更做不到衝鋒什麼的，他們只是拄著手中的木棍，一步步地走向那村莊。任憑村莊裡面的莊丁大聲威嚇甚至朝他們放箭，他們只是一步不停地走過去，身邊的同伴被弓箭射倒，他們連看都不會看上一眼，只是這樣走到村邊的圍牆邊，再朝上爬去。
一批批流民被弓箭射死，被圍牆上的莊丁用簡陋的長槍刺死，後面的流民便踩著前面死者的屍體繼續前進，直到屍體在圍牆外面堆起一道斜坡，可以容後面的人走進村莊之中。
事實上，在屍體堆成斜坡之前，那些從來沒有見過血的莊丁已經被嚇得四散而逃了，流民們就這樣攻入村莊，把一切可以吃的東西吃進肚子裡面。只要村莊之中的人不阻止他們吃東西，他們甚至不會傷害這些人，就好像這村莊裡面原本就沒有主人似的。
但是隻要有人做出任何阻止他們吃東西的動作，阻止者就會在第一時間被這些快要餓死的流民用牙齒撕成碎片——他們甚至連武器都沒有，除了他們的牙齒。
混亂很快從這小小的一角擴展開來，蔓延過半個高郵縣，繞開城牆高聳的縣城，又朝北蔓延而去。高郵縣那些被吃掉了一切糧食的村民同樣失去了繼續生活下去的可能，然後匯入流民大軍之中，一路向北方的寶應而去。
就在流民大軍剛剛過河到達高郵地界的時候，章維就收到了消息，一個個村莊被吃成死城的消息令章維一下子驚慌起來。他們這邊現在只有一百名自衛隊員，以及他這裡的三百名鄉勇，其他鄉民或莊丁都是烏合之衆，根本不堪大用，這下事情好像要大條了。他在第一時間找來了胡作興商量對策。
胡作興倒是不那麼緊張，在出發之前，章澤天親自接見了他，並就面對流民時可能遇到的幾種特殊情況，給他提供瞭解決的預案，目前這種難以控制的流民潮就是其中之一。
高郵和寶應都是土地豐饒之地，人煙密佈，村落相當密集，而且村落之中的存糧普遍都比較多。也正是因此，流民大軍進入高郵之後速度便一下子降了下來。
流民渡河地點距離寶應與高郵交界不遠的流民營雖然只有七十多裡，但流民們一個個村莊地吃過去，到達流民營竟然花了兩天多的時間。就在這兩天時間裡，胡作興與章維已經作好了迎接他們的準備。
在這兩天裡，也有位於流民們前進路上的村莊在聽說了前面的村莊被流民攻破的村莊的慘狀之後，採取了不同的應對措施。
有的村莊組織了全體村民上牆守禦，但總人口不過千把人甚至更少的村莊，又有多少人可以用？最終還是被攻破了事。
有的村莊裡面的人家則在流民到達之前就舉家出逃，他們用獨輪車裝著糧食和走不動路的老人、孩子，或者用牲畜馱著這些家當，也有人乾脆就把東西扛在肩上，便向北或向東逃難而去。
這些外逃的人家有很大一部分最終還是被流民們追趕上來，搶走了所有糧食。更有不少人因爲要護住自己最後的口糧被流民們殺死。
流民在高郵吃過幾頓飽飯之後已經不再是那種像行屍走肉一樣的狀態，其中一部分首領已經開始有組織有計劃地指揮流民們的行進方向。他們的目的相當明確，就是沿著運河北上，先把比高郵更富裕的寶應攻下來再說。
這天中午，流民大軍的前鋒終於來到了寶應縣的流民營之外，卻意外地發現了這裡奇異的佈置與他們想象的完全不同。
只見流民營的外面是一圈一人多高的土質圍牆，看那圍牆的新鮮程度，顯然是倉促搭建起來的。一些手持火銃的兵丁分散站在那圍牆上。
有圍牆，有人把守並不出奇，火銃他們也不是沒有見過，攻破有火銃把守的圍牆，也不過是多死幾個人而已，他們最不缺的就是人。
只是這圍牆上每隔兩三丈遠就留一個門是幾個意思？而且這些門更只是一個個一人多寬的缺口，根本連門板都沒有，這樣又怎麼能擋得住他們的進攻？
更奇怪的是，每個門的外面都有用木棍搭成的圍欄。這些圍欄並沒有擋住那些門，而是在門外隔出來了一條條的道路。每個門外的這種用圍欄擋出來的道路都有十幾丈長，這些道路是喇叭口形狀的，就像是一個個漏斗一樣，似乎他們只要沿著這些漏斗形的道路慢慢上前，就能直接進入那圍牆裡面似的。
圍欄裡面不會是陷阱吧？這幾乎是每一個來到這裡的流民心中的想法。但還有更奇怪的事情。
他們隔著那些門可以看到圍牆裡面有人在走動，更有搭建好的簡易房舍，而圍欄後面的每個門口竟然都有一口巨大的鐵鍋，那鍋裡熱氣蒸騰，香味被北風直吹到流民們的鼻端，分明就是煮著什麼好吃的吃食。
此時的流民們經過了高郵境內的兩天，雖然仍舊肚子餓，卻已經不像渡河之前那樣處於瀕死狀態，也就不再像剛剛渡河時那樣如行屍走肉一般的懵懂狀態，已經開始有了害怕和思考能力，眼前的奇特情景令他們隱隱有一種面對未知的恐懼。
就在流民們有些猶豫不前的時候，前面那圍牆上面手持火銃的兵丁們忽然一起高聲喊道：“服從指揮，順序進入，有飯吃！不守規矩，帶頭鬧事，殺無赦！”
這話是用淮南皖北方言喊出，又是數十人齊聲高喊，流民們多數人倒是都聽懂了，只是不明白這些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只聽那些兵丁又接連喊了幾遍，流民們畢竟餓得久了，今天長途走到這裡，又在寒風中站立一會，此時聽到喊聲，看到那冒著香氣的大鍋，便有人發一聲喊，朝那圍牆的開口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