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剛把萬賦送走，萬歌就出現了。
安小苻沒辦法，只好坐在桌子邊吃著女僕送來的早餐，儘量放慢速度。
“昨晚睡得好嗎？”萬歌倚在窗戶邊，陽光下耳朵上的黑曜石亮閃閃的。
安小苻隨意道：“你說呢，被綁到異國他鄉，換了你能睡好麼？”
“呵。”萬歌輕笑起來，臉上的笑意卻沒有達到眼底：“就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安小苻握著刀叉的手一頓，擡頭問：“什麼聲音？”
萬歌眉眼微動，門卻開了，金髮的萬詩走了進來，臉色不太友善：“你別裝了，昨晚的事情我都告訴我哥了。”
安小苻挑挑眉，乾脆放下早餐，側身看著兩人：“你們想說什麼？威脅我不要說出去？不好意思，我已經被你們困在這裡，好像沒什麼好威脅的了。”
她聳聳肩，清麗的臉上是十足的嘲諷。
萬詩臉一僵：“你！”
萬歌出聲攔住她：“小詩。”轉過頭，對安小苻說：“有些事情，我想是時候跟你坦白了。”
安小苻表情十分平靜：“哦。請便。”
萬歌走進幾步，在桌子另一邊坐下來，萬詩瞪著安小苻不肯接近，只是挨著萬歌坐下了。
“我們萬家是最早的那批移民，祖輩那代很有出息，所以我們在意大利也算上流階層。”萬歌簡單地介紹了一下萬家背景，轉頭看著安小苻。
他淡色的瞳孔裡帶著傷痛：“萬家人丁單薄，到了外公那一輩只有母親一個孩子，你可以想象一個家族給予的壓力和重望。母親剛成年那年就被安排嫁給了我的生父。”
安小苻擡頭，看見他臉上不屑的表情：“我的生父是個貴族，也是個紈絝，娶了母親沒多久又沉迷於酒色，在我三歲那年死了。”
他說起這些，神態都沒什麼變化，彷彿在說別人的故事，而不是自己的生平。
安小苻微微垂了眼，又聽見他說：“外公一心想要萬家長久繁榮，於是不顧母親意願又把她嫁給一個華僑，就是萬詩的生父。”
萬詩聽到這裡，臉色卻十分難看：“別在我面前提他！”
安小苻轉頭看去，萬詩的眼神非常戒備，像只蓄勢待發的刺蝟，時刻準備攻擊。
安小苻心中一動，這一刻她覺得這個所謂的姐姐似乎真的跟自己有點像。
某種程度上，她們同樣的倔強。
萬歌聽了她的話，隱去華僑的部分，接著說：“萬詩滿月的時候，華僑……離開了，母親心灰意冷的時候遇見了你的生父，一個普通遊學的學生，他們相愛了。”
安小苻握著茶杯的手頓了頓，萬歌看了她一眼，淡淡問：“你不好奇麼？”
安小苻兀自喝了一口茶，說：“好奇什麼？”
萬歌說道：“你的生父，你不想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麼？”
安小苻卻直直看著他，問道：“他活著？”
萬歌一頓，搖頭：“他死了。”
安小苻面色冷淡：“那還有什麼好說的。”所謂父親，活著的時候不在她身邊，死了又有什麼好了解的。
她不需要。
早晨的金色陽光灑進來，照在肌膚細膩的東方臉孔上，那張清麗的小臉上，一雙杏眼
漆黑明亮，眉頭微微縮著，看上去又防備又倔強。
萬詩看著面前的人，眼底有莫名的情緒流過。
氣氛有些奇怪，安小苻淡定自若地擡頭，看著萬歌，說道：“繼續說。”
萬歌瞳孔微微所緊，轉了轉手指上的戒指：“外公看中家世門第，堅決不同意兩個人的結合，他動了關係把你生父趕出了國境，但是他沒想到母親懷孕了。”
安小苻皺著眉，有些不耐煩：“能不能少些廢話。”
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她盯著他道：“說重點。”
萬歌住了嘴，半響，反問道：“你想知道什麼？”
安小苻抿了抿嘴，問：“她，生病了？”
萬歌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澀：“是，精神病。你想知道她爲什麼會得這個病麼？”
不知爲什麼，安小苻從心底裡抗拒這個問題，她皺了皺眉：“我不想知道，和我沒關係。”
“不，親愛的妹妹，母親第一次發病就是因爲你。”萬歌輕輕說道。
安小苻手指攥緊杯子，眼神充滿戒備：“萬歌，別以爲你說什麼我就會信。”
她在可以迴避關於自己的事情，萬歌察覺到這一點，萬詩也察覺到這一點。
萬詩有些惱怒，蹭得站起來，一把拉過她就往門外走：“跟我來！”
萬歌臉色一變：“小詩！”
安小苻咬牙：“放開我！”她的力氣恢復得差不多了，但是在兩人面前又不能露餡，只能任由萬詩扯著走。
萬歌要阻攔，卻被萬詩冷著臉打斷：“你還想再給修德跪一次麼，我的好哥哥？”
萬歌一頓，露出羞辱的神色。
安小苻想起昨晚的事情來，還來不及深入就被一路扯到樓上。
“喂，你拉我來這裡幹什麼？”安小苻看著面前的門，皺眉問。
萬詩轉頭，對跟過來萬歌伸出手：“鑰匙。”
萬歌看向安小苻，安小苻眉頭一挑：“看我幹什麼？要開就開，不開就放我走。”
語氣是非常的不耐煩。
萬歌微微側頭苦澀一笑：“希望這會讓你改觀。”
他走過去，掏出鑰匙插進鎖眼，旋動，開門。
萬詩走進去，冷眼對安小苻說：“進來。”
安小苻跟著她後面走進去，擡頭看見房間內的裝飾後，整個人都愣住了。
淡粉色的牆壁，兒童牀，擺在地上的玩具，牀上擺著的洋娃娃。
這是一個小女孩的房間。
安小苻杏眼微微動了下，就聽見萬詩走過來，拿著一個洋娃娃遞給她：“這是你最愛的洋娃娃。”
安小苻擡頭，萬詩表情木然，不帶感情地訴說著：“你四歲之前就住在這裡，母親很寵愛你，後來外公逼她放棄你，母親聯繫上你生父讓他偷偷帶走你。”
洋娃娃拿在手心，樣子很新，長長的睫毛還會眨動，明顯被人精心保存著。
萬詩還在說：“每年生日你生父都會寄來照片，母親會特別高興。直到外公發現了秘密，派人去找你生父的麻煩，爲了保護你，你生父僞造了你的死亡證明，並且把另一個同歲的小女孩的身份按在你的身上。”
安小苻垂著眼瞼，看著手中的洋娃娃。
“噩
耗傳來的那天，母親就失常了。”萬詩說著，停下來看著安小苻。
安小苻輕聲說：“你騙我。”
萬詩眉毛一擰：“我沒有。”
安小苻擡頭：“第一次見面她就跟我說了，十二歲死亡女孩身份的事情，她都知道。”
萬詩冷笑一聲：“那是後來哥哥查到告訴她的。”
安小苻眼眸漆黑，眼底深處平靜無波，過了一會兒，把洋娃娃遞過去。
萬詩臉色一變，惱怒地一把扯過來扔在地上。
洋娃娃砸地，觸發機關，咯咯地笑起來，嬰孩的笑聲在這種情況下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你是冷血嗎？你看見母親那樣子，還有這個她每天都要親自打掃的房間！你知道麼，就連我都不能隨意碰這個房間，你的房間！”
萬詩胸口起伏，對著安小苻咬牙切齒道：“你消失了八年，母親就瘋了八年，這八年你以爲我們過得是什麼日子！”
萬歌也從走過來，說道：“母親沒有一天忘記過你，小詞。”
安小苻靜靜地看著他們，最後看了一眼房間，轉頭望向他們：“所以，把我綁來是她的主意？”
“不。”萬歌否認道：“是我。修德知道了你的下落，就算我不出手，他也會找到你的。”
安小苻擰眉：“你繼父爲什麼要找我？”
萬歌微笑：“他也是你的父親，小詞。”
安小苻嗤笑：“別，我生父死了，我也不想要一個父親來下跪。”
萬歌臉色一僵，被戳中痛處。
萬詩怒道：“萬詞，你別太過分了！”
安小苻冷道：“我過分？綁人，幽禁，威脅，做了這些的人可不是我。”
萬詩音量提高：“你！”
安小苻挑釁地看著她：“想打架？你應該知道我以前是做什麼的吧？”
萬詩頓了頓，顯然是想到了什麼。
安小苻嘴角上揚，故意走近，看著她後退幾步躲在萬歌身後，嘲諷地哼了一聲。
“好了，小詩。”萬歌責備地看了萬詩一眼，又親切而誠懇地看向安小苻：“小詞，你可以不喜歡小詩，也可以不喜歡我，但是母親是無辜的。”
安小苻抿脣，沒有說話。
萬歌一邊打量她，一邊軟言說道：“我知道你還是在意的，要不然在門口時你就可以走，可是你沒有。因爲你好奇。”
安小苻擡頭，萬歌的表情變得正經：“你好奇生下你的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可以告訴你，小詞。她並不完美，她一生被外公操縱，她懦弱，她讓人憐憫，但是有一點你一定要知道。”
萬歌頓了頓，把最後一句話說得無比清晰，每一個字每一個著力都傳進安小苻的耳朵裡。
“她愛你，這個世界沒有人比她更愛你。”
空氣似乎停滯，靜得可以聽見三個人的呼吸。
半響，安小苻扯了扯嘴角，眼睛裡是涼薄的笑意：“你錯了，這個世界上有人比她更愛我。”
萬歌瞳孔微縮，萬詩聽了差一點要撲過來。
安小苻卻領子裡的項鍊拿出來，上面除了牛骨鈕釦還掛著一枚鑽戒。
帶進手指，在金黃陽光下細細欣賞，然而轉頭對他們冷靜說道：“他更愛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