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山時果然遠遠就看見了雲硯鐵青的臉。
連早膳都顧不上用,好不容易把兩人盼回來,雲硯先是拽住菱兮細細詢問昨晚可有發生什麼,菱兮被她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弄得發寒,只說在寺廟裡聽住持講經,然後用過齋飯就各自休息了。
至於與柳宜同住一屋子的事情,還是別告訴她爲妙。
菱兮偷瞄雲硯的側臉,再次感嘆道這姑娘生得真是漂亮,“閉月羞花”一詞形容尚嫌不夠,非要“傾國傾城”才恰當。
——她的皮膚是很柔和的白皙,不施脂粉也覺光彩煥發,而那娥眉杏眼均生得精緻,眼角微微揚成嫵媚的弧度,左側臉生了一粒微小的硃紅色痣,恍若誰漫不經心落上去的胭脂。那長睫毛總是不時地眨動,露出幾抹稍覺狡黠的光。
這樣的女子,與柳宜倒是很相配啊。
菱兮忽然想起來,按照柳老爺的意思,不就是將雲硯迎進府中作兒媳婦麼?此回返回揚州,柳宜之所以有立場陪同,正是因爲兩人的婚約啊。
“哼?!彼膊恢罓懞瓮鲁鲆宦暡豢?,柳宜莫名其妙地被她瞪了,伸手探過她的額頭:“小菱兮,你沒事吧?”
“沒事?!彼婋叧幰呀浬狭笋R車,連忙拾起旁邊的包袱背好,隨後上車。
一路又經過幾個城鎮,江南風景素來不錯,不知是不是因爲上一次長了教訓,不論多美麗的城鎮,只要旁邊有山的,雲硯就堅持不肯留宿玩賞。所以之後的腳程變得極快,約莫七八日功夫,熱鬧的揚州城門便到了眼前。
作爲東南部重要的商業城市,揚州城的繁華熱鬧不亞於金陵,少了政治氣氛的薰陶,揚州的美更多了幾分自然灑脫意味,遙遙地聽著市集那邊的吆喝聲,街道兩旁盡是五花八門的店鋪。返回家鄉,雲硯面上頓時神采奕奕,指導著車伕該如何走,不一會兒抵達雲府大門前。
雲硯的舅父是揚州知州,憑藉親戚關係,經商的雲老爺也過得甚至得意,據說上一代還出了位進宮封嬪的小姐,更是讓祖上添光不少。府邸修繕得雅緻精巧,不比柳老爺的低調,雲府珍奇古玩多不勝數,還頗爲炫耀地隨處擺設著。菱兮不懂這個,走進大廳時差點碰倒一隻通體透白的瓷瓶兒,幸得柳宜眼疾手快,一邊扶好那瓶子,一邊告訴菱兮這瓶子的價值。
雲老爺五官端正,只是微微發福,但還是能看得出年輕時是個極爲英俊的男子。見柳宜帶著雲硯回來,雲老爺一副見著未來女婿的模樣,樂呵呵地招呼柳宜用茶用飯,恨不能直接拽進門來住著,柳宜禮數週全地和雲老爺搭話,順便承上禮物。
“宜兒,你與硯兒的事情商討的如何了?”雲老爺看著女兒兩眼不離柳宜,粉腮還羞得通紅,忍不住催促柳宜,“我與你爹爹商量過,若無意外便定日子了。”
“爹……”雲硯擰著那帕子,頭低得幾乎要垂到胸口。
“任憑雲伯伯做主?!?
雲硯與菱兮同時擡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柳宜一臉雲淡風輕的笑容。“你……”菱兮很隱約地察覺到他有所不同,正想詢問,卻見柳宜輕輕攏住了雲硯的柔荑,那隻曾經牽過她的手與雲硯十指扣合,心中驀地一緊。
“宜哥哥……”起初雲硯也是嚇了一跳,很快恢復平靜,亦朝雲老爺報以一個安心的笑容,“既然爹說了,女兒也沒什麼好反對的?!?
廳堂中的丫鬟小廝紛紛眉開眼笑,氣氛融洽得無與倫比,進一步,雲老爺左手拉著雲硯,右手握著柳宜,三人如同一個小小的圈,將外人悄然阻隔。菱兮站在一旁,明明就貼近柳宜身側,卻驟然覺得他與她的距離是如此遙遠。
——他在想什麼?
不明白心中那股像潮水一般不可抑制的酸澀來自何處,她只是怔怔地看著他們,沉默不語,五指在袖中縮成糾結的形狀。
“伯父,我想在揚州城遊覽一番?!彪S後柳宜道。
雲硯雖然相陪著,但纔回府不久,實在想與爹孃說幾句體己話,再加上雲夫人又笑吟吟地從後堂來了,拉著雲硯直說女兒瘦了,柳宜便笑道他可以獨自走走。
“好,我吩咐府裡的轎子帶你們去?!彪吚蠣旤c點頭,“市集吵吵鬧鬧的沒什麼意思,不妨往瘦西湖那邊,風景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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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柳宜帶了菱兮出府,不一會兒便到了瘦西湖邊。
風和日麗,陽光從車窗的縫隙靜悄悄地穿插而入,籠罩在柳宜的鼻樑之上,於是,男子利落分明的輪廓就被那光暈抹得不再清晰,車輪轆轆聲撞擊著耳膜,她別過頭,分明有些話已經到了嘴角,卻被硬生生地壓回去。
——要問什麼?有什麼好問的?
瘦西湖風景宜人,水面清可見底,兩岸皆是隨風搖曳的楊柳,此時雖不如春時那般蔥翠,卻依然保留著幾絲嫋娜。岸邊多園林樓榭,小巧精緻,頗有一番清瘦妙韻。
柳宜租了艘畫舫,清波粼粼水面之上,船痕一滑而過。
“怎麼不說話?”柳宜還是笑瞇瞇地模樣,旁邊的菱兮只是蹙眉盯著那水面,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湖水,彷彿對兩岸的樓臺美景視而不見,“你應該是第一次來揚州吧?”
“嗯?!?
“我前幾年來過,只是今時的揚州城好像更美了……哎,小菱兮你說,等到夜色闌珊,這瘦西湖面會不會也如秦淮河一般,有衆多美貌歌姬乘船而行呢?”
“嗯……”
“現在天色還早,真是可惜了……不如,用過晚膳後我們再來遊湖吧?如果有色藝雙絕的歌姬,順便還可以……”
“你夠了沒?!”菱兮驀地擡頭,兩眼冒火,“你腦子裡就沒有別的東西麼?”
她的聲音不大,卻足以震撼到那搖槳的船伕,柳宜揮揮手示意無事,壓低了聲音笑道:“小菱兮,你怎麼了?難不成你是第一日認識我?”
她扭過頭:“你變了?!弊冊谀难e,她也說不出,好象是那日從懷蓮寺回來他就怪怪的。
“我沒變?!?
“你變了?!?
“我沒變?!?
“你變了!”說到最後已經是斬釘截鐵。
柳宜微微訝異地看著面前激動不已的少女,忽然笑起來,伸手從袖中摸出一隻純白的東西插到她的髮髻。“你幹嘛?”她嚇了一跳,將那東西取下來才發現是一隻玉簪子。
“喜歡麼?”柳宜自顧自地笑著,“經過市集時覺得這簪子很適合你,我便買了。”
“什麼時候……”經過市集?他什麼時候又跑去逛了攤子?
“攤主說這簪子有個別緻的名兒,叫做‘三生水玉’,據說是一對男女相戀了三世還是免不了分離的結局,最終時刻兩人相擁而泣,淚水落入玉石中,原本碧玉的簪子頓時化成了白色,彷彿也在嘆息這對情深緣淺的可憐人?!彼告傅纴?,“直到很久以後,轉世的二人再次重逢,本應擦肩而過的瞬間,女子髮髻的簪子忽然綻放出奪目的光華,兩人因此停步,四目相對,終於再次發現彼此並相守在一起……”
“很動聽的故事,堪比牛郎織女。”菱兮彎著嘴角,“那麼,你送我這簪子做什麼?”
——做什麼?他不是要迎娶雲硯麼?
“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嘛?!绷诵Σ[瞇地,“這麼好的東西當然是要留給你?!?
“……如果我是那攤主,我就做一堆的白玉簪子,然後每隻都取名爲‘三生水玉’,保管賣得紅火?!?
柳宜很認真地點頭:“嗯,好主意。”
她繼續低頭,看那湖水泛起一陣陣的波紋,然後逐漸褪淡在遠處的澄澈裡,不留一絲痕跡。那麼,人心也可以如這湖水一般,輕易地就回復到平靜中麼?
“柳宜?!?
“嗯?”
“我可能要走。”
輕輕掀眉:“什麼時候?”
“就在不久之後,等我完成一件事情……”蹙眉,“甚至,來不及完成那件事情便要走?!?
“哦……”湖心特有的涼風吹拂在他的面上,呼吸中也帶了鹹溼的味道,眼眸之中,少女的輪廓變得遙遠而柔和,他很是無辜地眨巴著眼睛,“小菱兮,你要離我而去麼?我會想你呢。還有如花似玉,沒了你,她們一定會很讓我吃不消……”
“……你能不能正經點?”
“真是兇……”嘆了口氣,“好吧,若有朝一日你真的要走,我會讓自己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