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宜“哦”了一聲,腦中回想起那個神秘的傳聞,依照爹所說,當年前往府中說出那個預言的是個年輕男子,如今二十年已過,面前那人容貌卻依舊年輕。“閣下容顏不老,倒真使我羨慕。”他笑嘻嘻地甩出袖中摺扇,慢條斯理地扇著,彷彿那個預言根本與他無關。
沒想到柳宜是這般反應,黑斗篷下的深眸一閃,冷冷道,“你對自己的生死不在乎?”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柳宜向前一步,“只是我聽說,當年我母親與閣下有些牽扯,不知閣下是否可以詳細告知?”
“……你從何處得知?”
“當年,孃親很愛作畫。”
“作畫?”薄脣上揚,極爲諷刺的弧度,“真想不到,她也會偶爾畫畫我……”深黑色斗篷隨風翻涌,潮溼的水汽沾了慢身,忽然就有種悲憤的情緒順著那人清冷腔調流溢出來。轉過身,一襲黑影好似要融入身後大片烏雲。
“閣下尚未告知。”柳宜不依不饒。
“……或許,今年的雪景對你來說,將成爲奢望。”輕飄飄落下一句,那人轉身繞過院牆,柳宜快步跟上,卻見牆角之後唯有一株高大銀杏樹隨風搖曳,淺黃雜綠的山間小道彎彎曲曲地通向林子那頭,雨後泥濘,綿軟的泥土上竟不見一絲足跡。
——難不成插翅而飛?
柳宜擡頭,西邊大片的烏雲成堆壓來,一時間,胸口有些發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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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與雲硯是在後院尋到柳宜的,只見男子靜靜地站著,雙目直視那片天空,雨雖小了,但淅淅瀝瀝落在身上還是會溼。“你幹嗎?”菱兮一推他的肩膀,“裝憂鬱還是裝深沉?”
“這山間的空氣真是清新,”不想柳宜笑瞇瞇地回過頭,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不如……今夜我們就在亭山住一宿吧。”
“山中溼氣濃重,如何住人?”雲硯驚訝道,她可不想在這種地方過夜,再說剛纔一路走來都看不到人家,難不成是要在這破破爛爛的小寺廟住?“宜哥哥,你若是喜歡這山景,明日我們再來便是,下人都還在客棧中等找呢,若你不歸,還不知要擔心成什麼樣子。”
柳宜這會兒倒是甚爲堅定,“不要緊,他們知道我喜愛山水,只需通知一聲便無礙。不過麼,若雲硯妹妹實在不願在這山中借宿,等會兒可以讓轎伕送你回去,我們明日一早便會下山。”
“就你二人?”雲硯一萬個不願意,伸手一拽菱兮的袖子,“雖說菱兮是個丫鬟,可平日裡在柳府也是沒吃過苦的,她定也不願意留宿山中……”
翻了個白眼,菱兮懷疑柳宜是不是吃錯藥了,左邊是雲硯又似請求又似警告的眼神,右邊是柳宜萬年不變的桃花氾濫式笑容,長嘆一聲,“沒關係,我可以留下來。”
“如此甚好。”再不管雲硯氣得發青的面色,柳宜拽了菱兮就走,拉拉扯扯地繞過院子,只見寺廟後面生長了一片鬱鬱蔥蔥的小竹林。雨後潮溼,空中夾帶舒服的草香,柳宜找了張石凳子坐下,“過來。”
“你在想什麼?”此時雲硯不在,她說話便也不用顧忌,用力地瞪了柳宜一眼,“我不信你就這麼喜歡亭山。”
抿脣一笑,柳宜低聲道:“今日……我遇見了一個人。”
“男的女的?”難不成是遇見了漂亮姑娘,然後爲了能夠把人家平安騙回府去,刻意把雲硯支開,再拉了自己當幫手?
柳宜哭笑不得:“小菱兮,你眼中的我就是這種人麼?”
——是啊,你就是這種人。
菱兮正欲點頭,柳宜接下來的話卻讓她一驚。“那個人……”他皺了皺眉,“與二十年前留下預言的男子,有關聯。”
“他來找你?”菱兮驚道,怪不得方纔那白色絨毛有所感應,她礙著雲硯不便去尋,看來,當年的預言果然與那六尾白狐有關。
“我還不能確定他是不是。”柳宜沉吟片刻,“菱兮,你不覺得奇怪麼,二十年前的青年男子,如今面上也不見一絲衰老,除非他當真是不世高人,要麼,只可能是那人的子嗣。”
——他是妖精,當然不會老啊!
菱兮忍著將話壓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拽了柳宜的袖子:“那……他對你說了什麼?”
“還是一樣,危言聳聽。”柳宜倒是笑得很輕鬆,“說什麼我活不過今年冬天……哈,那時候還說我可以活到二十二歲,現在又說要提前,不知道什麼叫‘一諾千金’麼,真是沒信用。”
“……你覺得他會再來找你?”
“沒有啊。”柳宜搖搖頭。
“那你要住在這廟裡幹什麼?”
“這個麼……”笑了幾聲,柳宜面上再次重現那無辜神色,“我想和小菱兮一起看月亮啊。”
“你!”她簡直要抓狂,“就爲這個?”還特地把雲硯支走。
“就爲這個。”他點點頭,好笑地看著她“嘿,要不然……你認爲我們還可以做點別的什麼?”
“……您可以閉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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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山鎮本就是個小地方。
亭山本就是個缺少遊人的地方。
——所以,這懷蓮寺能夠供旅人留宿的,也只有巴掌大的一塊小地方。
當柳宜笑瞇瞇將以上的邏輯推斷講述給菱兮聽的時候,她正極爲無語地環顧著這間空蕩蕩的屋子。
據住持所說,這間屋子原本是給新上山的僧人住的,不想近幾年經濟不景氣,有兒子的農人都忙著教導孩子種田,決不讓任何勞動力流泄到他處,於是,這屋子就同寺廟外沿那幾畝菜地一起空著。
柳宜素來大方,隨手從袖子裡摸出快沉甸甸的銀子,笑瞇瞇地說是捐給寺廟的香火錢。那老和尚連聲阿彌陀佛,忙不迭地吩咐小僧人收拾房間,也不知柳宜湊在那老和尚耳畔說了什麼,剛進來時她明明看見後院似乎有好幾間空房,等到他們要留宿的時候,就變成了老和尚口中萬般抱歉的“只餘一間,二位施主湊合著住吧。”
“阿彌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若無邪念,隨處皆是淨土。”老和尚笑瞇瞇地掄著佛珠,指點小僧將兩牀被子整理好,“山上夜涼,二位施主用過齋飯後請早些休息吧。”
“可是大師……”菱兮急道,雖說牀榻有兩個,可跟這食色成性的傢伙在一起,自己也太危險了吧。
柳宜搖著扇子湊上前:“哦?你擔心什麼?”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住持大師不知道避嫌麼?”菱兮繼續四下環顧,若將牀榻拖到外面,不知有沒有可行性。
“大師說了,若無邪念,隨處皆是淨土。難不成……小菱兮你有什麼邪惡的念頭?”
“……你!”她揮動拳頭,柳宜笑瞇瞇地一把握住:“哈,咱們一起去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