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小菱兮,難道你真的要劫色啊……”柳宜整個人都沒入被褥之中,只見菱兮伸手抓過那錦被就往他身上一覆,左右手各撐一邊,牢牢地,將他禁錮得動彈不得。
“對!劫色!”她惡狠狠重複一遍,目光沿著柳宜的輪廓遊走,最終停留在那泛著淡淡粉色的薄脣上。柳宜被她目光看得心驚,心想這丫頭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小心翼翼地推推她:“小菱兮,我們這副姿勢……若是給外人看去了影響可不好……”
“看就看吧!”繼續(xù)惡狠狠地瞪著他,尋找恰當時機。
到底是身子弱,柳宜斟酌一番,目前的自己實在拿這小丫頭沒轍,眼底掠過一抹狡黠:“我說……雖然本公子貌勝潘安宋玉,這麼被你一個小姑娘惡狼撲羊,說出去實在沒面子。我倒是不介意被你劫色啊,只不過咱們大家好歹也是朋友,對朋友下手,是不是有違君子之道……”
話未說完,菱兮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龐忽然覆蓋上來,他一驚,脣齒已經(jīng)被另一綿軟的物體蓋住。柳宜擡眸,卻見菱兮並未閉眼,兩彎長長的睫毛幾乎能觸在他面上。
然後他驀地愣住——那是如何的一種眼神啊,倔強、不甘,又好似夾雜了不常透露的溫柔。帶著些許生澀味道,她笨拙地重複著他曾經(jīng)的動作,慢吞吞,又不容違抗地主動親吻著,直叫他禁不住想笑。
最開始只是輕微地試探,若隱若現(xiàn)的溫?zé)幔孆X相觸激發(fā)微妙的震顫感。恍若山澗流動的溪水,沿著設(shè)定好的軌跡緩慢淌動,不經(jīng)意地交匯,又分開。隨後逐漸變得湍急,有些急促地觸碰著,柔軟中夾雜些許灼熱,沖刷過的地方卻是一片空白……
柳宜嘆了口氣,手緩緩扶上她的肩旁,察覺到少女的身子似是在微微地顫抖,菱兮一直沒有閉上眼睛,雙脣互相試探著,恍若一壺不慌不忙加熱的水,一直維持熱度,卻始終無法翻滾。
霍地推開他:“你……!”心中的酸澀難耐。
“小菱兮,色也劫過了,可以讓我休息了吧?”平靜注視著她的眸子,柳宜淺淺笑著,好似什麼事都未曾發(fā)生過。
“你……”咬牙,心中翻江倒海的失望與屈辱讓她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就走,柳宜靠在枕榻上靜靜看著,忽然“咣噹”一聲,那打開半邊的門又被她狠狠摔上。
回身,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他牀前再次把那錦被一揪。
“……小菱兮,又怎麼了?”耳邊迴響著那震耳欲聾的摔門聲,柳宜暗暗慶幸自己房間的門還算結(jié)實,肩頭再次被她一推,重新回到被惡狼撲羊的狀態(tài),“難道……色還沒劫夠?”
“你喜歡我!”她瞪著他。
輕微地發(fā)愣,然後點點頭:“是啊,小菱兮這麼可愛,人人都會喜歡。”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再不掩飾,她用力地瞪著眼睛,似是要將他生吞活剝。
柳宜小心翼翼地別過眸子:“你……”
“我喜歡你!”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菱兮再次扔下一磅重彈。
在結(jié)束了最初的驚愕之後,柳宜終於緩緩地對上她的視線。
——是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小丫頭看他的眼神改變了呢?從一開始的躲避厭惡,演變到如今惡狠狠地跑來劫色,可是,他倒寧願她一直維持著懵懂無知的狀態(tài),永遠單純,便不用面對複雜。
“你是不是擔(dān)心那個預(yù)言,才硬拿朋友爲理由搪塞我?”菱兮又道。
驀地一驚,訝異於少女的敏銳,柳宜避重就輕地避開她的直視:“我不認爲那有什麼好擔(dān)心的……若我真的動心,哪怕只剩一日也會好好把握……”
“啪”地一聲,菱兮整個身子躍到牀榻之上,雙膝抵著被子,形成一個人形包圍圈。
“你……還要幹嘛?”
“劫色。”
“不是劫過了麼?”
“……前幾日朋友送我一本書,叫做《春宮圖》。”
“你……”他哭笑不得,眼角忽地捕捉到窗外幾個越來越近的人影,應(yīng)該是下人聽到這邊響聲太大便過來查看了。
眼眸一挑,菱兮也注意到了那幾個人影,柳宜正等著她慌慌張張地從牀榻上跳下,沒想到菱兮左右環(huán)顧,忽然抓了小幾上那隻紫砂茶壺猛地朝屋門一砸。
“咣噹!”褐色衣服的小廝推門而入,碎茶壺片兒差點蹦到他的臉上。“天哪,這這這……”進屋的人瞠目結(jié)舌,稍一遲鈍,面前又是來勢洶洶的碎瓷片兒。
“妖精!我砸你這妖精!”菱兮從柳宜的榻上跳下來,四處尋覓房間裡能夠砸的東西,順手抄了一隻半米高的瓷瓶就往邊上摔。柳宜被她驚得不知該說什麼,只見她一轉(zhuǎn)身,用力拽過他握在手裡的玉柄扇往地上一砸,還兇巴巴地吼道:“妖精碰過的東西,留不得!”
——妖精碰過的東西?
柳宜一掀眉毛,這扇子不是雲(yún)硯昨日纔買來送他的麼?
嘴角登時多了幾抹玩味。
菱兮一陣風(fēng)似地沿房間蹦達,見什麼拿什麼,拿什麼砸什麼,在漫天碎片如雪花紛飛之後,看呆了的小廝丫鬟紛紛回過神來,忙不迭地衝上前攔她。好不容易拽住了,只見菱兮一邊用力地亂蹬,一邊一副見了鬼似的神情瞪著柳宜,聲音還甚是驚怒:“妖精!給我離大公子遠一點!”
“怎、怎麼回事?”舞月是聞聲趕過來的,此時正用力拽著菱兮的膀子,聽得她如此說,連忙瞪大了眼睛往柳宜那邊看。“妖精!有妖精!綠乎乎的一團,正伏在公子的旁邊啊!”菱兮急得捶胸頓足,恨不能再抓過什麼砸過去,腰被抱住了,兩隻腳尚可隨意亂動,見旁邊還有個碩果僅存的薰爐,“咣噹”一聲踹過去,撒了滿地的菸灰。
“菱兮,你瘋了!”舞月喝道,伸手去捂她的嘴,眼神示意衆(zhòng)人趕緊把她往外拖。
一咬牙,“妖精!別以爲你潛伏在這房間裡就能害到公子!我告訴你,就算公子只能活一天,就算他被你摧殘得只剩一副骨架子,我還是會不依不饒地跟你鬥到底!人生得意需盡歡!生命所剩無幾又如何,終有一日要面對分離又如何?!只要好好地把握僅剩的歲月,與自己珍惜的人共同度過,真心相對,絕無半句隱瞞之言,這纔是最正確的活法!怕別人會難過所以故作灑脫、故作不在乎,你以爲你是聖人?!你以爲這樣子很偉大?!”
她兩隻腳亂踢,好似真的被妖怪驚得神智不清,然而穿過衆(zhòng)人驚愕的目光,柳宜望向這裡的眼眸卻是越來越明亮,燭光籠罩在整個屋子裡,平添靜謐感覺,明明是驚天動地的亂吼聲,他的心裡,卻從沒有哪一刻比現(xiàn)在更爲安寧。
菱兮掙扎了一路,此時已經(jīng)被拖出了內(nèi)室,遠遠地還能聽見她的聲音:“妖精!你以爲你最可怕?你以爲你很了不起?我再告訴你,世上最恐怖的東西根本不是你們這些作怪的妖精,而是人心!人心啊!若不是心裡的膽怯作祟,又怎會不敢面對?!等到真正的別離來臨之時,想重新來過也沒有機會了……”
關(guān)門聲,屋子終於重歸平靜。
白皙玉手奉上一盞茶,舞月小心地幫柳宜蓋好被子。“公子……菱兮莫不是瘋了?”
“你這麼認爲?”
“呃,也不是……”舞月笑容一僵,很努力地偏過頭想了想,“怪力亂神之事並非不可信,可是方纔屋子裡安安靜靜的,怎會有了妖怪?可是菱兮今日未有半分不對勁,進屋前也是舉止安然的,不知道是看到了什麼才……哇啊!”。
“舞月?”
“綠、綠色的……”舞月嚇得幾乎癱倒在地上,顫顫巍巍地指著房間陰暗處那個模糊的綠影,“那裡有個綠色的……綠色的影子……好詭異……”
“嗯?”柳宜轉(zhuǎn)過頭,轉(zhuǎn)角處的盆栽安安靜靜佇立,望上去一片平靜,“沒有啊?”
“或許、或許是奴婢眼花了也說不定……”勉強地笑了笑,舞月面色依然沒有回覆過來,再幫柳宜整理好牀榻便急急出去了,脣中還忍不住喃喃,“難道真的有妖精……”
妖精?
柳宜凝神望著桌案上噼啪作響的燭火,耳邊還回蕩著菱兮的喊聲。
——她想說的,真的只是妖精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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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裝暈,效果還很是不錯。
當她張開雙目看著牀榻邊圍觀的人羣時,表情真是無辜到了極致。
“你們都來做什麼?”菱兮一翻身坐起來,神智清明,吐字清晰。
旁邊的如花似玉送了一口氣,兩堵牆移開,露出舞月嬌美的容顏,“你究竟看到了什麼?”她緊張地盯著菱兮,“那時你一個勁地說什麼有妖精,樣子真是恐怖到了極點!”
“妖精……妖精啊……”哈,當時正愁無法脫身,靈機一動就想了這個法子,正好還能借勢對柳宜吼出一番真心話,“對,房間裡有妖精!”菱兮驟然回想到什麼似的,面上頓時焦急起來,“那妖精很得意的樣子,一邊悠悠盪盪一邊朝柳公子脖頸處吹氣……我猜,公子多年的病一直好不了,多半就是那妖精作祟!”
“是不是很詭異的綠影子?”舞月壓低聲音湊上來。
“綠影子?”一愣,然後點頭,“是啊,很詭異的綠影子。”
“這、這這……”旁邊還有幾個圍觀的小丫鬟,聞言議論紛紛,“就說爲何公子的病一直好不了,原來是有妖精作祟,現(xiàn)在已經(jīng)公然跑到柳府來了,這可怎麼辦……”“是啊是啊,要不請個道士來做法?”“好可怕,那妖精會不會吃人肉啊?”
七嘴八舌,討論得不亦樂乎,沒人注意到菱兮脣邊若隱若現(xiàn)的那抹狡黠笑意。
“什麼亂七八糟的?”門忽然被人推開。
雲(yún)硯身披流雲(yún)錦緞披風(fēng)站在門前,眼中含了慍色,“沒有事情做了麼,都跑來這裡亂嚼舌根?!柳伯伯一身正氣,什麼妖邪之輩都是不敢近柳府半步的!不過一時眼花看錯了東西,便要草木皆兵弄得人心惶惶麼?!”
“雲(yún)小姐……”雖說作爲客人的雲(yún)硯在柳府算不上管事的,但這未來的大少奶奶身份卻是人盡皆知,此時見雲(yún)硯發(fā)怒,衆(zhòng)丫鬟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能在背後嫉妒地瞪她一眼,然後各自散去。
“菱兮,你無事吧?”似是疑問句,卻直接用了肯定的語氣,雲(yún)硯一斂裙襬坐在牀邊。
“多謝雲(yún)小姐,我沒事。”一肚子火,這雲(yún)硯忽然跑過來做什麼?菱兮強按了火氣,笑得連自己都覺得假,“可是我真的看見了……”
“菱兮。”雲(yún)硯直接打斷,“看來不久前連日奔波讓你累著了,竟然還會出現(xiàn)幻想,這幾日你就好生呆在房間裡休息,爲了不驚擾宜哥哥,你就不用去雲(yún)端閣服侍了,什麼時候等到我的通知你再過去,可好?”
“聽憑雲(yún)小姐做主。”
“對了,剛纔三小姐與柳輕塵也想來看你,被我攔了,天色這麼晚,這麼多的主子聚到一個下人房間裡終歸不妥……你別見怪。”
“雲(yún)小姐想得周到,我感激都來不及呢。”
滿意地點點頭,雲(yún)硯又說了幾句,隨即趾高氣昂地離開。
竭力忍住將茶壺砸到門上的衝動,菱兮低聲朝身側(cè)那抹若隱若現(xiàn)的綠影道:“喂,出來吧!”
一縷綠瑩瑩的光裡,卉卉頓時冒出了身形。
“我就知道是你!”菱兮開心地一揪卉卉的臉頰,“剛纔舞月看到的是你吧?你也真夠朋友,這麼快就趕來幫我演這齣戲,可信度登時高了不少。”
“乾孃那邊我都聽說了。”卉卉瞄了一眼菱兮的牀榻,軟綿綿,似是很舒服的樣子,於是不請自來直接蹬了鞋子躺倒上邊,與菱兮肩並肩,“啊哈,我本想溜進去看你能跟柳宜說些什麼,沒想到就聽到一陣情意綿綿的表白外加霸王硬上弓……嘖嘖,真是想不到,你爆發(fā)的時候一點也不含糊,東西砸成那樣,還找出這麼個理由矇混過關(guān)……早知道我就再裝得像一些,把那些丫鬟都嚇爬下!”
“嗯……”聽了如此挑逗的話語,菱兮完全沒有作惱的意思,而是很認真地蹙起了眉毛,“裝……”豁然開朗,“哈,這個主意不錯!”
“你……要幹嘛?”發(fā)現(xiàn)菱兮兩眼星星狀望向自己,卉卉登時有種不好的預(yù)感,“該不會……”
“乾孃是不是跟你說了,我想請捉妖師?”
“是啊,你這傢伙典型的重色輕友!不過若實在走投無路,我們也只有支持你。”
“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投無路了……”繼續(xù)作可憐巴巴狀。
“好吧……你究竟想幹嘛?”
“我覺得,那個雲(yún)硯好像並不怎麼相信妖精的存在啊,這算不算是對咱們**裸的藐視?”
“……你可以直說,不必拐彎子。”
“好吧。”菱兮湊上來,彷彿有一道陰森森的綠光籠罩著她的臉,嘿嘿笑了數(shù)聲,“我覺得,我們可以讓這個關(guān)於妖精的傳聞更真實一些……”
——果然!
一滴冷汗從卉卉的前額滑下,用力嘆了口氣:“真是家門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