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至,柳府燈火通明。
遠遠的,又能聽見雲(yún)端閣那邊的歌舞聲。
菱兮忍不住朝著那燈光明亮處探了探頭,隔著一層淺紫色紗簾,依稀可見好些個曼妙身姿來回舞動,想都不用想,定是柳宜那傢伙在,纔會使得這些花容月貌的丫鬟一個個往樓上奔。
柳家並不是沒有家規(guī),什麼“自修”“求仁”“習勞”“勤勉”……大戶人家該有的規(guī)矩早在幾代前就定下,只不過一切規(guī)矩到了柳宜身上就完全不適用。
菱兮見過柳老爺幾次,挺和善的老人,微微發(fā)福,對誰都是笑呵呵。
要說是老爺太慣孩子,偏偏二公子柳輕塵就被管得挺嚴,上次就她看見老爺在書房皺眉頭訓斥。可要說老爺嚴格,怎會任由著柳宜弄一堆侍妾不是侍妾、丫鬟不是丫鬟的美人兒放在府中瞎折騰,歌舞昇平的,皇帝都沒這麼悠閒。
人間的事情果然不是那麼好理解的。
菱兮搖搖頭,反正左右屋子的人都跑雲(yún)端閣去了,她也沒必要偷偷摸摸出門,徑直往後院找卉卉去。
風很清涼,搖晃著樹影沙沙作響。
走廊這邊很少有人,風中搖曳著微黃的燈籠,光影昏昏沉沉的,幾乎看不清路。
走著走著,她好像有些迷了方向。
隔著密密層層的灌木花枝,院北角一座小小的屋子在夜幕中若隱若現(xiàn)。菱兮皺了皺眉頭,說不出爲什麼,直覺性地感到有些詭異,彷彿是有種很熟悉的氣息在呼喚她。
步子便不自覺地朝那裡去。
“菱兮?”很清潤的男聲。
連忙回過頭,只見一襲白衣翩然——那是個方及弱冠的青年,眉清目秀,舉止端莊。
“輕塵?”來人正是柳府二公子柳輕塵。旁邊還站了位藏青色衣衫的婦人。
“這麼晚了,你怎會在這裡?”柳輕塵道。
“呃,雲(yún)端閣那邊太吵,我睡不著。”
“宜兒又在設宴麼……”中年婦人的聲音很溫和,見菱兮一愣,柳輕塵連忙笑道:“這是我孃親。”
“啊,柳夫人好。”菱兮乖巧地行了個禮。
婦人面上掠過一絲尷尬,卻是很快地掩了去,輕咳一聲笑道:“姑娘你喚錯了,我並不是柳夫人,你喚我聲孟姨就好。”
“咦?”柳輕塵是柳府的二公子沒錯啊,那他的孃親,不是柳夫人又是什麼?
“娘,即使身爲侍妾,自稱一聲柳夫人也無礙。”柳輕塵兩道劍眉蹙起,語氣甚是不平。
菱兮從未見過他生氣,原本平和的雙目隱隱透著波瀾,像是在竭力壓抑什麼。
“那麼……”她究竟該如何稱呼?
孟姨輕拍兒子的肩旁,朝菱兮淡淡一笑。
“菱兮,我還要送孃親回屋,就先走了。”只是片刻的失態(tài),柳輕塵很快恢復如常,彬彬有禮地朝菱兮點了點頭,扶著孟姨往另一邊去。
兩個人影很快隱沒在夜幕中。
被這麼一打岔,菱兮差點兒忘了自己是要去瞧那屋子。她原地站了一會,忽然又覺得那屋子的熟悉感好像沒那麼強烈了,看著時候不早,還是先去找卉卉爲妙,說不定還能從她那邊問出那屋子是作甚的。
後花園,卉卉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煩。
依然是一身碧水色裙衫,菱兮老遠就望見那嬌俏的人影兒迎著月光跳舞,雙足一躍一躍的,相當輕盈。
“你就不怕被人看見?”菱兮左右環(huán)顧,幸好沒人注意。
卉卉拍拍衣衫:“沒事,我有放哨的,一天難得有機會可以大大方方化成人形,還不好好得利用?”說著就上前翻菱兮的口袋,“你說帶給我的東西呢?”
“這裡這裡。”菱兮被她撓得癢癢,邊躲邊咯咯地笑,好不容易讓卉卉把那桃色的小綢袋從腰間取下來。卉卉順勢一倒,好些個簪子、耳環(huán)便叮叮咚咚地落出來。
卉卉來回翻看著手中璀璨奪目的珠寶首飾,神情很滿意。
“柳家果然有錢,見面禮都給這麼多。”卉卉感嘆。
——她只聽說,柳宜給每個收進府的美人都會準備一匣珠寶,便讓菱兮取來看看,不想,竟都是些好東西。
“好了好了,說正事吧。”菱兮拉著她在樹後坐下,“你不是說柳府還有很多妖精麼?”
“沒錯啊。”卉卉比劃著,“光說著院子裡就有樹精、花精,白日裡還能看見一隻蝴蝶精。至於什麼鴨子精、老鼠精的太猥瑣,我就不介紹給你了。”
“可是……他們在哪裡?”四周靜悄悄的,實在不像有妖精的樣子。
“這個麼……”卉卉眨巴眨巴眼睛,“並不是每個妖精都和我一樣喜歡這麼晚跑出來,有的在睡覺,有的跑到柳府外面玩去了,要把他們都聚過來,你得給我一點時間、經(jīng)費準備嘛。”說著便將那些首飾抱得緊了些。
“……哦。”有點失望。
卉卉很體貼地拍了拍菱兮的肩膀:“我辦事,你放心,再怎麼說我都是柳府消息最靈通的,一定替你辦好!實在不行,還有個比較極端的方法可以嘗試……嗯嗯,不提啦不提啦,我先給你說說這柳府。”
扳著手指頭,卉卉每說一句,菱兮便點一次頭。
這柳家是金陵名門,家財萬貫且不用說,聲名也很是顯赫。柳家正夫人李氏多年前難產(chǎn)而亡,只餘一子柳宜,而侍妾孟姨原是李氏婢女,柳老爺允諾夫人照顧她的婢女,這纔在李氏死後將孟姨納來作了妾。除了兩位公子之外,柳老爺還有一義女名爲柳槿嫣,乃是宗親之女,自小送來柳家學習的,這幾日剛好回家探親去了。
“這回你總該知道爲何柳老爺對大公子柳宜更好了吧?”卉卉掀了掀眉毛,“正室和侍妾,身份上就有天壤之別。”
菱兮噘嘴:“哪裡有區(qū)別了?我還覺得柳輕塵更好呢。”規(guī)規(guī)矩矩幫著家裡做事,還不得疼愛,真是不易。
“嗯……我給你打個比方吧。”卉卉朝前方打了個響指,“呆苗,出來!”
灌木簌簌動了幾下。
隨後,只見一道小小的綠光,兩隻胖乎乎的手撥開灌木叢,將那圓鼓鼓的大腦袋先一步探了出來,她試探地望了望,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接著是兩隻雪白雪白的腳丫,晃悠悠地,錦紅肚兜貼著身子,顯得圓潤可愛。
一個怎麼看也只有四五歲的小丫頭從灌木後面挪了過來。
怯怯地,向卉卉道了聲“草姐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