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石礪呆呆的聽韋鈺說完,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沒有聽錯,只是不敢相信,事實上,韋鈺剛纔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晰的在他腦中游蕩。
從小到大,他所接受的教育只有一條:無條件服從主子或妻主的要求;主在我在,主亡我也絕不茍活!曾幾何時,他也曾叛逆過,他也有過不甘,不茍同,不理解。一個不知是圓是扁的“主子”,自己爲什麼要奉獻一生?但無論他有什麼想法,無論他有什麼期望,最後也統統被父親扼殺在搖籃中。
三歲開始習武,五歲便與家中各大高手過招。小小年紀已被操得渾身是傷,但他不哭不鬧,咬著牙關硬挺了過來。統統只爲了父親的目標:石家最優秀的貼身侍衛。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練武已經成爲他生活中最有意思的活動,小時候那些曾經的“十萬個爲什麼”漸漸消失在空氣中,他甚至忘記了要怎麼去跟別人交流。
這種情況一直到八歲,父親親自帶他面聖,再把他送到園子,他認識了穩重親切的閔睿,惟恐天下不亂的離幽,還有木偶般的韋鈺,情況纔開始好轉些。但他從來沒想過,竟然有人願意去理解他,在乎他的想法,甚至替他難過。而這個人,竟然是他高高在上的妻主。
眸中由詫異轉爲感動,再由感動轉爲欣慰,再由欣慰轉回感動。一時間,石礪竟不知該回應些什麼,只單單發出個:“我……”
“石礪,你走吧……找個自己喜歡的地方,娶個自己喜歡的女孩,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想怎麼活就怎麼活。”韋鈺定了定神。再微笑輕道:“石礪,不要再爲了別人而活,過你自己想要的日子吧!娘那邊我來應付,你不用擔心。”
“什麼?!”所有的欣慰、感動霎那間轉成一種不知名的複雜,有恍然,有痛心,還摻著沒由來的怒氣。石礪真正不會表達自己,尤其是急躁激動的時候。聽完韋鈺的一大番話,現下正被滿腔情緒憋得滿臉通紅,眉毛倒立。不安分的撓頭跺腳……
不想韋鈺還奇怪道:“石礪,你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居然還問我怎麼了?!石礪猛然張圓了眼睛瞪著韋鈺,後者一愣。下意識退後兩步,莫名的回瞪著某人。
見她竟然退後做出防備,石礪更是痛心疾首。他不能控制的上前一步鉗住韋鈺手臂,也不管自己如牛般的蠻力是不是會傷到對方,朝她發泄般吼道:“我不走!除非我死了!否則你這輩子也休想逐我!”
罷。揮手就要離開。留下韋鈺愣愣站在那處,無辜看著他,忘了臂上近乎麻辣的疼痛。
走出十幾大步後,呆子忽而又戛然止步,似想起些什麼,忿忿轉身回到某人身邊。無視某人呆滯無辜的表情,拉起她的手腕便走,棱角分明的脣瓣只堅定吐出兩個字:“回家!”
一直把韋鈺送到府中。半句話都沒再說過。放開他正要獨自離去,卻被韋鈺忽而叫住:“石礪!”
呆子戛然停下腳步,卻並不回頭,僵直、寬闊的脊背透出陣陣清涼。
躊躇一陣,韋鈺終於張口道:“石礪。不管你心裡是怎麼想的,我剛纔的話永遠算數。隨便你什麼時候離開我都不會有二話。”
石礪眸光黯淡。強壓下心中交雜的怒火和痛心,垂在兩旁的鐵拳關節泛白,青筋暴突。深吸好幾口氣後他才能平靜的說道:“我也一樣不會改變心意!除非公主處死屬下,否則石礪誓死不離公主!”罷,邁開步子離去,又忽而想起什麼,再停下道:“屬下突然想起明日有事要忙,恕不能陪公主狩獵,望公主諒解!屬下告退!”
眼望石礪大步流星的離去,韋鈺深深嘆一口氣,暗自罵道:韋鈺啊韋鈺,你纔是真正的禍頭子。罷,漫步朝自己院子方向走去。
“什麼?!礪公子乾的?!”晚飯後,鈺閣裡傳出某姑娘尖銳的叫聲。莫伊伊小心翼翼的捧著那段青紫交錯的手臂,旁邊茶幾上是裝滿各式藥瓶的藥箱,她睜圓了眼睛瞪著那嵌在白玉般肌膚上的青紫,驚得都不知該從何下藥。最後不可思議的叫道:“怎麼會這樣?!礪公子是瘋了嗎?!公主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不行,我找他去!睿公子不在他就可以這般欺負公主麼?”
“回來回來!”說罷就要衝出門外去。韋鈺忙一把抓住衝動的小妮子,阻止道:“我都沒說怎麼回事,你猴急個什麼勁兒?!”
莫伊伊氣急的打斷道:“公主!不管發生什麼事他也不能這麼對你不是?你看看這傷——整個用蠻力掐出來的!五個手指都清晰得很。若不是你平日堅持鍛鍊,身子骨還算硬朗,只怕是這骨頭都要碎了去。公主,您的哪一寸肌膚不是伊伊伺候?這叫伊伊怎能不心疼?!”
……什麼叫“哪一寸肌膚不是伊伊伺候?”這話說的,真正叫人胡思亂想。韋鈺見她這般,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忍不住嘀咕道:“不就青了塊,至於麼……”
“怎麼不至於?!”不想還沒嘀咕完又被打斷道:“您可是我花安國的國寶,又是風望國唯一的公主,舉國上下最最尊貴的女人之一!怎能被個夫侍欺負了去?!不行不行,茲事體大,我一定要找羽公子來主持公道!”說罷又要往外衝。
靠之,還茲事體大呢,有那麼嚴重麼?
“哎——回來回來,你給我坐下——”韋鈺忙再次拉住她,連拖帶拽的按著她做下,苦口婆心道:“我知道你關心我、愛護我。但你總得聽我說完是怎麼回事再下定論吧?我是那會讓自己受委屈的人麼?”
想想也對,韋鈺雖說不是個愛惹事的跋扈千金,可從小到大也只有她欺負別人,從沒見過她被別人欺負的時候……呃,十二歲以前不算哈。莫伊伊氣鼓鼓的坐在一旁,狐疑的瞪著韋鈺。琢磨了半響,總算妥協道:“好吧,那您說是怎麼回事?”
嘆口氣,韋鈺嘻嘻笑著吧手臂伸給她上藥,後者沒好氣的接過青紫手臂,拿起茶幾上的藥油滴幾滴,輕輕揉捏起來。韋鈺一邊齜牙咧嘴,一邊討好的嘻嘻笑著,模樣好不滑稽。莫伊伊忍不住噗哧笑道:“好啦,我不去了還不成麼,您快告訴伊伊吧,到底怎麼回事?”
“嗯……”韋鈺抽抽嘴角,嘆口氣,再把今日事情的經過簡單的說了一遍。從她去找石礪,兩人出門,再到後來相約狩獵,自己對石礪說出那番話,再到石礪的反應云云……
誰知莫伊伊聽完便皺起眉頭狠狠在原來的青紫上按了一下。
韋鈺抽回手臂,抱在胸前,“哇——”的一聲叫開道:“臭丫頭你做什麼?!殺人麼?!”
莫伊伊也不怕,反是沒好氣的瞪的韋鈺,說道:“公主,不是我說你,當您的夫侍還真倒黴,你到底要欺負他們到什麼時候?”
韋鈺聽言瞪大了眼睛大叫冤枉:“我欺負他們?!我什麼時候欺負他們了?!有哪個主子願意給夫侍自由的?完全不計較給他自由喂!你去找找!找一個出來我跟你姓!”
莫伊伊似乎極度無語的張了好幾次嘴,最後才無奈說道:“公主啊,跟了您那麼多年,您的心思伊伊再清楚不過。也認爲您那人人平等的觀念十分崇高。可是我的好公主,您在強烈給予別人自由的同時是不是也要尊重一下別人的意願?”頓了頓,見韋鈺似乎有些心虛,她又嘆口氣,再道:“公主,難道您看不出來礪公子對你的心意麼?還有寒公子,羽公子,蘭公子,甚至是幽公子。他們個個都向著你,想方設法只希望你開心……公主,連伊伊都看明白了,聰慧如您,伊伊不相信你不懂。”
“……”別開臉,韋鈺翻翻白眼不說話。
這個死伊伊,以前只道她跟老媽子似的愛念叨,什麼時候開始說話變得這般犀利了?莫非真是被自己教育變種了?
唉……自己種的苦果啊。
見韋鈺不說話,知道她是在思考自己說的話,莫伊伊嘴角勾出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無聲的執起那隻可憐的手臂,繼續未完的上藥。
鬱悶的看她一眼,討好的嘻嘻一笑,卻換回一個大白眼。韋鈺摸摸鼻子,嘟嘴嘆氣。
她不是傻,只是裝傻。
人人都那麼直白,只差沒有抱著她說:“我愛你!”了。自己怎麼可能沒有感覺?
……只是自己心虛,或者說……
自卑吧。
好吧,她承認在自己內心深處有那麼一丁點的自卑感,她覺得自己配不上那麼多的好男人,他們個個都是人中蛟龍,自己又何德何能?有些個“特別”的觀念和貌似憤世嫉俗的想法麼?
神馬一夫一妻,神馬公平世道,統統都是自己找出來的藉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