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又道:“怡嬪是中毒而非病故,純貴妃不可能不知道,她不過是在掩護你!如果純貴妃知道怡嬪的遺物裡夾帶了這個,恐怕巴不得先抽出來以護你周全!”
永璋似乎明白了什麼,臉上露出陰冷的笑容,道:“皇阿瑪認爲,是兒臣唆使怡嬪在嘉貴妃的藥中加入了大量牛黃,而且命令她將藥渣藏起來,她就有心收起了這張紙留作證據。當她想要揭發兒臣的時候,就被兒臣下毒害死了。額娘爲了袒護兒臣,故意將怡嬪中毒說成是病故。可如今皇阿瑪在怡嬪的遺物中發現了這個,於是真相水落石出……這樣聽起來,還真是順理成章!”
乾隆蔑視著永璋,淡淡的問:“難道不是這樣嗎?
永璋忽然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快要出來了,道:“對,就是這樣!”
“三哥!真的是你!”永珹勃然大怒,一把將永璋按倒在地,揮起拳頭就是一陣亂揍,幾下就打的永璋流出鼻血,而永璋卻毫不反抗。
皇后給孟冬使了個眼色,孟冬趕緊走下來拽住永珹,制止道:“四阿哥,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永珹不依不饒的喊著:“他害我額孃的時候,何曾考慮過人命關天?”
孟冬問:“你們是親兄弟,你真的要打死他嗎?”
永珹看了一眼孟冬,才慢慢鬆了手,卻依然怨恨的問:“爲什麼?你爲什麼要害我額娘?”
永璋冷笑一聲,答道:“她害我從小離開生母,缺衣少食,死了活該!”
孟冬忙又去扶起永璋,問:“三阿哥,你沒事吧?”
永璋甩開孟冬,冷笑道:“貓哭耗子假慈悲!”
乾隆又指著永璋問:“你說!誰是你的內線?如何給怡嬪下毒?還不從實招來?”
“少拿你那根手指整天指來指去的!”永璋用不屑的目光看著乾隆,笑問:“你不是早就特許了我自由出入鍾粹宮嗎?這些小事還不是易如反掌?”
乾隆拍案大吼:“永璋!你居然敢這樣跟朕講話?你以爲是朕的兒子,朕就不敢殺了你嗎?”
“你有把我當成過兒子嗎?你記得我的生辰嗎?我生病你探望過嗎?我承受喪子之痛的時候,你又在哪呢?”永璋抹去鼻子裡流出的血,一步一步走到乾隆面前,仍然陰冷的笑著:“孝賢皇后死的時候,你就把我打成這副模樣!你那個時候就想殺了我!可惜你沒有!現在是不是特別後悔?”
“你這個不忠不孝的逆子!”乾隆一個耳光將永璋甩到了地上。
永璋伏在地上,恨恨的握緊拳頭,自言自語般的輕嘆:“既然已經是死罪,今日索性來個痛快!”
乾隆氣得咬牙切齒,望著桌案出神,不防永璋忽然起身,一拳擊在乾隆的胸前。乾隆捂住胸口,回過手來就攥住了永璋的胳膊,兩人拳腳相鬥。
殿內所有人都戰戰兢兢,陳進忠大喊:“快來人啊!護駕!”
一羣侍衛衝進殿內,永璋眼疾手快,拔了其中一個侍衛腰間的佩劍,向乾隆揮過來。乾隆連忙後躲。
陳進忠不及多想,閃到乾隆面前擡起右腳,一腳把永璋踹了出去。
後方侍衛們正拔劍上前救駕,永璋被踹的後退幾步,正巧撞在身後另一個侍衛的劍鋒上。
劍從永璋的背後刺入、從胸膛穿出,血從刀劍上一滴一滴的往下滴。
陳進忠震驚的跪下,大呼:“奴才死罪!”
皇后向左右急喊:“快去宣御醫!把御醫都找來!”
“看來……是天要亡我……”永璋環視四周,似乎視野變得更清晰了,也好像天色有些昏暗了,一陣清晰、一陣昏暗,又是一陣清晰、一陣昏暗,永璋忽然倒在地上。
“三哥!”永珹蹲下抱住了永璋,心急如焚,喊道:“三哥你醒醒!三哥你不能死啊!三哥!”
純貴妃正在鍾粹宮做針線,忽然皇后遣人來報知永璋在翊坤宮受了重傷。她一時之間想不明白髮生了什麼,慌慌張張來到翊坤宮,宮女引著她到了偏殿,只見乾隆、皇后、永珹等都在那裡,還有幾個御醫剛去內屋救治。
純貴妃向乾隆、皇后行了禮,又問:“永璋是怎麼回事?”
乾隆道:“你教的好兒子,你會不知道?他指使怡嬪害死嘉貴妃,又下毒害死怡嬪滅口!”
“不!不是他!”純貴妃拉住皇后的衣袖,說:“皇后娘娘,你相信我,永璋他不可能是兇手!”
皇后握著純貴妃的手,安慰道:“我相信你,可是御醫都證明怡嬪是中毒,不是病故。”
“怡嬪是服毒自殺!因爲嬪妃自裁是大罪,臣妾才隱瞞不報的,永璋事先根本就不知道!”純貴妃忙從衣袖中取出一封信,跪下雙手呈給乾隆,說:“這是怡嬪自裁之前留的親筆書信,臣妾一直隨身帶著,她在信中坦誠了自己記恨嘉貴妃而謀害嘉貴妃的事,無人指使!請皇上明查!”
乾隆接過了信,看了一遍。
皇后扶起純貴妃,低聲說:“但是,三阿哥已經承認了。”
“什麼?”純貴妃大吃一驚,她實在有點想不明白,永璋爲什麼要承認自己沒做過的事。
幾個御醫從內屋走出,紛紛跪下,拜道:“臣等無能,請皇上降罪。”
“什麼意思?”純貴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忽然變得六神無主,低聲問:“你們……你們是什麼意思?”
乾隆看了看純貴妃,無奈的嘆了一聲氣,說:“進去和永璋說幾句體己話吧!”
純貴妃推開屋門,屋裡只有永璋一人,安安靜靜的躺在牀上。純貴妃跑了過去,看著血跡斑斑,瞬間淚如泉涌,哭喊道:“永璋!”
永璋睜開了眼睛,輕輕的一笑。
純貴妃哭道:“你是怎麼了?你到底是怎麼了?”
永璋笑問:“這不是額孃的意思嗎?孩兒這也算是盡孝了。”
“什麼盡孝?是額娘做錯了什麼嗎?你告訴我!我什麼都聽你的!”純貴妃哭的如同一個淚人。
“額娘,你好偏心,你那麼愛六弟。”永璋的眼角也流出一行淚珠。
“你和永瑢,都是額孃的心頭肉,額娘一樣愛你們……”
“是嗎?那你爲什麼把我丟在冰冷的阿哥所?”
“我……我也不想……我很心痛……我真的無能爲力……”純貴妃泣不成聲,拼命的搖頭。
永璋搖了搖頭,回憶著說:“我五歲那年,偷偷跑出阿哥所,到鍾粹宮找人傳話給你,希望你能在我生辰的時候去看我,然後……然後到了那一天,我從天亮等到天黑,你沒有來。我以爲你足夠愛我,就會變得勇敢,看來我是想多了……”
“對不起,是額娘對不起你……”純貴妃記得,雖然不確定那是永璋幾歲生日,但他確實有過傳話,希望自己去陪他過生辰,她幾經猶豫,還是害怕被人抓住把柄,最後怯懦的沒有去。
“我八歲那一年,聽說你又生了兒子,皇阿瑪特準你親自撫養,我真替你高興,終於有人能夠填補你心裡的空白。”
“不是的……不是這樣……”純貴妃不知道如何解釋。
永璋苦笑著,嘆道:“我有時很自卑,生在皇室,卻不能感受爹孃的疼愛,只有一羣不幹疼癢的奶孃嬤嬤,整天合計著怎麼剋扣我的月錢,我經常吃不飽,身上癢了也沒有熱水能洗澡,還要聽他們發牢騷說伺候我油水太少……”
純貴妃突然放聲大哭起來,解釋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以爲只要我努力,我長大了就可以改變一切,我奉爲真理的一遍遍念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然後到了我十三歲那年,孝賢皇后死了,我莫名其妙的就被否定了繼承皇位的資格。”
純貴妃看著永璋,他的眼神是那麼無助。
“不當皇帝就不當皇帝,誰說皇子就一定得當皇帝?可是爲什麼……爲什麼自那之後,所有人都對我更冷漠了?額娘更器重六弟,朝臣們也懶得與我爲伍,連我的福晉都說嫁給我沒用!”
純貴妃握住永璋的手,眼底飽含深情的哭著,說:“額娘是愛你的,額娘一直都很在乎你,你誤會額娘了……”
“但額娘更愛六弟!我一直都知道,你纔是害死嘉貴妃的兇手,你知道怡嬪與吳謹有私情,以此威脅吳謹對嘉貴妃下手,後來……你一直想找人頂罪,你散佈謠言讓人懷疑令妃,可是令妃太精明;你又藉機嫁禍宮女懿澤,以爲懿澤死了就能石沉大海,結果五弟救了她;你想犧牲怡嬪爲自己開脫,可惜上蒼不給你機會……”
純貴妃驚異的看著永璋,目光呆呆停留在那裡,她沒想到,原來永璋知道的這麼清楚。
永璋接著說:“馬腳越露越多,你沒有辦法了,最後把我推了出去!我是你的親生兒子,我來頂罪,就再也不會有人懷疑你了……”
純貴妃拼命搖頭,哭著解釋道:“沒有,我沒有!我怎麼可能讓你來頂罪?我真的沒有!”
“我……我活著對你已經沒有用了,但是六弟有用,額娘……額孃的決定是對的。”永璋幾乎已經沒有了力氣,說著說著,閉上了眼睛。
純貴妃頓時崩潰,手忙腳亂的去搖晃永璋,喊道:“永璋!你醒醒!你真的誤會額娘了,我真的很在乎你,我只是太膽小……我恨嘉貴妃!我真的特別特別恨她,我恨不得把她撕成一片一片的!可是她死了之後,我又很害怕!我害怕被治罪,那樣我就再也見不到你們兄妹三個了……永璋……”
純貴妃說著話,她那張飽含滄桑的臉,幾乎要被眼淚和鼻涕淹沒了。
永璋又睜開眼睛,手緊握著拳,還是那個陰冷的笑容:“我也恨嘉貴妃,但我更恨你!我要用我的死,懲罰你的懦弱和偏心!”
說完這句,永璋哈哈大笑,忽然間拳頭鬆開,笑聲消失,屋裡變得特別安靜,彷彿空氣都凝滯了。
永璋,終結了自己一生的悲哀。
“永璋!”純貴妃使出渾身的力氣喊叫搖晃,永璋再也沒有醒來,純貴妃也忽然倒在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