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毛子平素裡起牀就早,不過這天他起得比往常更早一些。他從門前的毛竹林裡劈了幾根竹子,就出了嶺子。
翠娥也起得早些,趁著狗蛋還在熟睡的時候,就做飯,餵豬,把屋裡屋外的事情都辦乾淨利落了,就坐在屋門口納起了鞋子。
昨天晚上自打從壩子裡頭回來之後,她的心裡就沒有踏實過。她不曉得自己咋就答應了月月那娃子,做她的娘,這咋可能呢?這要是讓別屋裡的人都曉得了,她翠娥還咋在嶺裡頭過得下去呢?她越想心裡就越發不安了起來,捏著針線的手,也不由地微微顫動了起來。突然她的眼睛迸出了一絲光亮,她把針在頭髮上輕輕地磨蹭了一下,便低頭納起了些來,她手上的動作變得靈巧而迅速了起來,緊皺的眉頭也稍微舒展……
“官生,你起來了?”翠娥放下手上的鞋子,對著還坐在牀上發愣,睡眼惺忪的官生,笑著問道。
“嗯呢。”官生搓著眼睛,點頭應道。他似乎還沒有睡醒,含糊不清地應著。
“官生,趕緊洗臉去!洗完臉,我跟你說個事!”翠娥吩咐道,眉眼裡盡是溫柔。
“嗯呢。”官生邊應著,邊挪動著身子,兩隻腳胡亂地在地上探著。
翠娥放下手上的針線,站起身來,走到牀邊,拾起官生的兩隻鞋責怪道:“你眼睛就不能瞅著點啊?兩隻腳亂探。”
“嗯,曉得了!”官生應道。
“去吧!記得先漱漱口,毛巾掛在場外頭的叉子上,自個把臉洗洗!”翠娥補充道。
“曉得了!”官生如同復讀機般,迷迷糊糊地應著。
瞅著官生的背影,翠娥的眉頭不由地又皺了上來……
再過個把子月,狗蛋就要滿兩週歲了。都說翠娥的女乃水養人,狗蛋長得越發地壯實了起來,兩歲還不到的娃子,個頭卻一點都不輸給四五歲的娃子,一雙手掌,大而厚實。他要是不高興了,揮起手打人一個耳光,那也會叫人疼上一陣子。
畢竟是男娃子,狗蛋長得壯實,完全沒有她娘翠娥那般秀氣,而且長相也越發得像著他爹官生。圓呼呼的臉,兩隻大耳朵支在他那大腦殼上,顯得很是顯眼,很有一副喧賓奪主的勢頭。不過讓翠娥放心的是,儘管狗蛋長得像官生,但是腦瓜子卻一點都不像官生,他是隨著翠娥的,他調皮好動,渾身散發著一股子機靈勁兒,隨著年歲的增長,他就顯得越發的機靈了。
狗蛋半蜷著身子,半個手指頭還塞在嘴裡頭,嘴巴時不時地還吮動著,敢情是把手指頭當成女乃頭了。翠娥坐在牀邊看著狗蛋,眼角竟然溢出了淚來,她的眉頭鎖得越發得緊了,嘴角瑟瑟抖動……
她似乎下了狠心般,猛地轉身,擦去了眼角的眼淚,可是胸口卻在劇烈地起伏著,她想盡力地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可是她發現她越是去剋制,越是不讓自己去看狗蛋睡著的模樣,她就越是想看,她甚至想把狗蛋給喚醒,然後把他緊緊地摟進懷裡……
“翠娥,我來了!”官生進了屋,他已經沒有剛纔那股子剛睡醒時的迷糊勁兒了。
“嗯。”翠娥瞅了他一眼,迅速低頭,擡手拭了拭眼淚。
“翠娥,你咋的了?”官生似乎也覺察了異樣。
“沒事,眼睛有些發氧了。”翠娥淡淡地笑著說道,她眼睛突然停留在了官生嘴角,說道,“你咋個洗臉的?牙膏都沒洗掉!”她邊說著,邊從椅子上扯過一條毛巾,給官生把牙膏給擦了去。
“嘿嘿,我著急聽翠娥的話。”官生憨笑著說道,他把“聽翠娥說話”說成了“聽翠娥的話。”
翠娥咬了咬嘴脣,猶豫了會說道:“沒啥事,你上外頭玩去吧,莫走遠了,一會回屋吃飯!”
“哦,曉得了!”官生見翠娥說沒事要說,臉上便是一種失望的神色。
“去吧!”翠娥說完,便把門口放鞋子的簸箕端了起來,夾在懷裡朝裡屋走了。
官生見翠娥讓他出屋子,他只好一步一回頭地退出了屋子。
翠娥端著簸箕站在櫃子前頭,卻遲疑了起來,她遲遲沒有伸手拉開櫃子的門,她臉上的肌肉越發地揪緊了起來。思慮了良久,她似乎是心意已決,一把拉開了櫃子的門,把簸箕給塞了進去。
關上櫃子的那一刻,她猛地轉身,整個背部貼在了櫃子門上。她仰頭朝天長長地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