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官有些意外。什麼出處?
齊田的東西被收歸之後立刻就封存了,只等著小吏去了長陵搞清楚歸屬再做打算。現在既然案子是歸到長陵,那東西立刻便要移交給長陵來使。
“去看吧。”齊田站在牢中。目光篤定。
治官從來沒有見過哪個階下囚有這樣鎮定氣度。
他從牢裡出來,立刻便去庫中。把貼了封條的箱子打開,初一眼只覺得裡頭東西件件貴重並不是阿壽這樣的身份用得起的。
再一細看,不禁愕然。
正翻看,幕僚跑來了,大概因爲來得匆忙,頭髮散亂,衣服披著,鞋子也沒穿好,還跑掉了一隻,見到治官立刻問“那兇嫌可還在獄中?”
見治官點頭,才驀地鬆了口氣。跑回去找鞋子。
幕僚住在府衙裡,起夜看到獄頭帶著衛軍出去吃酒,還問了一句是不是輪值的時候到了,回到牀上便覺得越來越不安,生怕治官一時衝動做了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急匆匆就趕來了。人犯遺失,那可是要命的。這小娘子再冤,你自己的命就不值錢嗎?“要做個好官,當個青天大老爺,那也不是做不得,但得先是個活人。大人您說呢!”
治官卻沒理。反而拿了把佩劍出來,給他看“你看這個。這個好像是七星劍。”
幕僚意外,七星劍他知道,那是陳王佩劍。以前皇家代代只傳太子的。據說劍身嵌有代表著歷代帝王的金剛石,金剛石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但重在堅固,什麼東西都能劃得開,寓意堅不可摧。
他接過來,光看看劍身,已經激動得手都抖了起來,再拔出長劍,看到劍身中間那一條溜黯淡無光的各色半透明石頭與中間的紋路,立刻就交還給治官,好像憑他的身份,再多拿一秒都是罪過。
“這個……怎麼來!?”
治官不答,反而把封箱裡其它的東西也拿給他看。
每樣東西上不起眼的地方,都像書畫上會印似的,會有個小小的凹印,有的不足半毫大小,卻做得能叫人看得清清楚楚,可見工藝精湛。髮簪的印多是在背面,玉則和本身的花紋融爲一體,如果不是刻意去找,根本難以分辨。
而這些印又並不相同。分出兩種。看著像小孩子用的那些東西上頭只有個變體‘芒’字,粗一看似花紋。貴重的便是宮印。一看就是宮裡出來的東西,非高位者不能用。
治官問“你看得出來這是誰的東西?”拿了幾樣貴重的給他。
幕僚接過來看了,猶猶豫豫“其它的到不知道”拿了其中幾樣起來,奉給治官看“這些卻是非皇后不能用。”宮裡戴什麼花、用什麼簪都是有定製的。皇后用什麼規格的,貴妃用什麼規格的。尋常用物,各宮的宮印又不同。幕僚雖然不知道其詳情,但知道個大概也足以能分辨。
等看了其它那些小孩子用的,前後聯繫,‘噗嗵’一聲便跪了下來——這是皇后的東西。
當年新帝立後昭告天下,立周氏阿芒爲皇后,昭書上都是有的。
治官連問了他好幾聲“你沒有看錯吧?”幕僚也不解,皇后的東西怎麼卻在這裡呢。
治官要往牢裡去,幕僚去拉住他“大人去做甚麼?”
治官說“起碼得弄清楚。”
幕僚想拉他沒拉得住。略一思索,立刻就跟上。
再面對阿壽,治官只覺得這小娘子身上疑慮重重“那些東西你知道是誰的嗎?”
阿壽看著他沒有說話。
但治官想,她一早就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會叫自己去看了。
“皇后的東西你是怎麼得來的?”
牢裡的小娘子聽到‘皇后’這兩個人臉上並沒有異色,也不驚訝。
治官一時竟也拿她沒有辦法。刑他是不敢擅用。可問也問不出來。
能怎麼辦?
與幕僚出了牢。幕僚到是鬆了口氣“還好她什麼也不說。萬一審出個什麼來,大人打算怎麼樣呢?”說白了,這些東西涉及宮廷與外戚,不是一個偏遠之地的治官能管得了的。
治官在外頭站了一會兒,轉身就往書房去。
既然發現了,不能不上書告知朝廷。這阿壽也是斷然不敢隨便交付給長陵來人。
寫好了立刻叫了驛夫來,快馬加鞭往川府去。
第二天長陵的人一大早就往牢裡要提人,卻被告知治官下令,誰也不能見兇嫌。還以爲是搞錯了,立刻調頭又找治官去。治官卻說“此嫌犯涉及別案。”不肯交付了。
想盡辦法打聽,本地治官也沒有說涉及的是什麼案子。長陵來使無功而返,倒還是撩下一句狠話“大人,識時務者爲俊傑。”你不識時務,那可就怪不得別人,帶著人就回長陵去了。
長陵治官得了消息,第一件事便是向川府告狀,說這邊扣住了詐死殺人的兇嫌不肯放。沒想到川府不在府衙,竟然往對方治地去了。一時也是愕然。
本地治官見到府官後,頭一件事便要把阿壽帶出來給他見一見,府官卻精明,立刻拒絕,只說要看封存的東西。
與府官同來的,還有個上了年歲的老婦人,兩個人一同進去,看了東西之後出來府官也沒有多說什麼,便立刻回川府去了。
本地治官問幕僚“這阿壽會不會是與竊賊有甚麼關係?”
幕僚卻說“到也不像。”如果是被竊,那周家皇家早就會露出信來。皇后的東西不見了,不可能這麼無聲無息。不然呢,多半不是被竊,而是周家知情。可週家爲什麼要把皇后的東西交給別人呢?
這要只是他家女兒的東西,漏出去也沒什麼。頂多名聲不好。可這是皇后的東西,你們周家不好生珍藏,卻這樣任其遺落在外,實在有失體統……這可是要論罪的。
若不是周家漏出來的,那更糟糕了。
宮裡連皇后的東西都流落到了庶民手裡,這是要出大事的節奏。血雨腥風是免不了的。
治官聽幕僚這麼說,也是茫然“她這是想幹什麼呢?”她這樣完全救不了自己的命,還要搭進去其它人的命。想著,又有些後悔自己做事太過魯莽。事關皇后,怎麼謹慎都不爲過。周氏大義,萬一被連累呢?
越想越是後怕。立刻便往牢裡去,齊田正盤坐著用地上的乾草扎小動物。面前已經擺了一溜。見到他來,放下手裡的東西,靜靜看著他。
治官一時竟然有點不自在,說“我已上書,層層往上,起碼只要半個多月,就能到御前。”
牢裡的小娘子卻只是點點頭。
他也不知道接下去要說點什麼。整件事情都太過奇異,長陵來使說她是詐死,可他卻莫明覺得好像並不太可信。但要他相信一個人能死而復活,又似乎太過無稽。他站了好半天,怕她真要害了別人,說“皇后賢德,英年早逝,你不要害她家裡人。”又嚇唬她“皇帝對周家非同一般,你便是誣陷周家對皇后不敬也是沒用的。只枉造口業。冤有頭債有主,不要害別人。”
但牢裡的人只是不言不語。
他也沒有辦法。只說“你自重吧。”走出去吩咐誰也不準進這邊。連飯他都打算親自來送。生怕長陵的壽家或者是那邊的治官恐事情鬧大,會於已有害,而使什麼下作的手段。到時候人死在這裡,黑鍋就要由他這個倒黴蛋來背了。
等治官走了,齊田知道接下來就再不會有人來。立刻就在牀鋪上躺了下來。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償試,雖然收穫並不是很大,但多少算是有些進步。
首先,她以劍爲路標回去過一次之後,不需要劍也能回去了。但是,再回去並不是隨機地出現在劍的周圍,而是固定在現代那個小姑娘身上,每次她能使用的時長都不一樣,耗費的精力也不一樣,有時候去一次要休息一天才能再回去,有時候不用。
但是每次她去的時間都不對,不能自由行動。小姑娘那次跟男同學走在街上完全是叛逆的產物。從那次後,才上高一的小姑娘生活受到了嚴密的管制。平常生活軌跡非常簡單,每天在學校,上完課是下午五點左右,自習不在學校上,似乎是因爲她媽覺得自已學習很沒有效率,所以一般是下課後簡直就回家。司機會在校門口接人,回家後有專門的補習老師陪她做題講題幫助複習與預習。晚上十點半上牀睡覺。第二天六點和補習老師一起早讀,八點去學校。
這個過程身邊從來沒有離過人。
所以齊田的事並沒有什麼進展。
但是齊田借她的手查過報紙,新聞沒有任何楚氏動盪的消息,在網上也查她和張多知所開的公司,好像運營也正常,並沒有任何異樣。
她嘗試登錄自己的微信微博,但發現密碼好像被重置過了,始終提示密碼錯誤。用小姑娘的微信通過搜索id,想加張多知、喜慶、或者張平平的微信,但同名的人太多了,具體帳號她也記得不清楚。張平平的微博停更,她小姑娘的號發了私信也沒有迴音。所以事情並沒有進展。
在上次,她特別看了小姑娘的日程和課程表,確定哪個時間點是可以有機會逃脫的,才準備了這次穿越。
在這次之前,她已經盡力地尋找了能讓穿越變得更長久的辦法,也做了好幾次的測試。並且詳盡地做了計劃。一定要做到萬無一失,否則小姑娘再跑一次被發現,家裡只會管得更嚴,要出來更難。
齊田小心翼翼地醒過來,發現小姑娘正趴在課桌上。
她起身看了看,教室裡的人都在收拾東西,腕錶顯示五點多,正是放學的時間。她若無其事地開始收東西,但沒有找到手機。
幾個同班女生在教室的另一個湊在一起說話,時不時有人瞥她一眼。不知道掩嘴跟同伴說什麼。大家都笑。
齊田只當不知道,收好了東西便往外走。
路過那堆人的時候,有個女生假裝無意,突然伸腳。齊田根本沒想到有人會做出這種行爲,被絆得一下摔倒在地上。手裡的包落在地上,就被另一個踢出去好遠。
那女生笑“哎呀真不好意思。沒把你的名牌包摔壞吧?天啦,我可賠不起。”
絆她的那個譏諷“你走路不看道的?真是好一朵嬌花呀,走著走著都能呆萌地摔一跤,一會兒又要告狀吧?班主任是不是又要約談我們呀?好害怕~!”那幾個女生都笑起來。
齊田立刻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走過去把包撿起來小跑著離開了教室。身後的人都在笑她。
出校門的時候要排隊。前面的都拿了個牌子出來給門衛看,從儲物櫃拿了自己的東西才走。
齊田光是排隊大概就用了二十多分鐘。但每週四司機都會遲半個小時。只要她動作快一點,是有可能在司機來之前離開學校的。出了學校之後,就打車往孔四方家去。孔四方離這裡最近。是她最有可能到達的地方。
她對劍太熟悉,然後也還有很多隻有她和孔四方的知道的事,比如兩個人在國外相遇的時候,一些談話。她相信自己很容易就能證明自己的身份,孔四方欠她人情,一定會幫忙的。但關鍵是她知道孔四方的住址太寬泛了,怎麼在有效時間內,找到孔四方具體的位子是個難題。
齊田在包裡翻到了一張走讀出入證,卡片吊在鑰匙串上。交了牌子,拿鑰匙找到櫃子,發現手機和平板都在裡面。還有一些非教科書籍,帶鎖的記事本,上面貼著很多貼紙,大概是日記本之類的東西。
拿完東西之後,齊田立刻就衝出去叫出租車。
但是,就在她剛從校門出去,一雙手就抓住了她的胳膊“陸又琪。”
齊田以爲是司機,反手就是一下要跑,抓住她的人退開一大步“不好意思。我有點心急。嚇到你了吧?你給我的信我收到了,所以有些事情想問你。”聲音非常熟悉。
齊田回頭,一時愕然“孔四方。”
孔四方穿著黑大衣,鬍子巴渣,雖然有一種頹廢的英俊,可看上去真的不太好。聽到她叫出自己的名字,怔在那裡。
“你認識我?”
他很少照相,爲人也十分低調,風月場打混的高級老鴇可能認識自己的老闆,可一個上高中的小姑娘,卻根本不可能認識他。
齊田看到遠處小姑娘家裡的車停了進來,拉他就往他的車子走“離開這裡再說。”小姑娘的心臟開始跳得非快。齊田有些難受,捂了捂胸口,想叫自己鎮定些。
孔四方跟著她的視線往回頭,就看到了陸家的車子。
他來之前做過調查。認得陸家幾個人。
孔四方是跟著齊田回到車上的。叫司機下去“你跟陸家的人說一聲。我請這位小朋友吃頓飯。”
司機立馬就去了。他坐進駕駛位,發現小姑娘的臉色非常白,問“你是不是不舒服?”發動車子。
齊田搖搖頭,可根本沒辦法使小姑娘的心跳平復下來。
這是不好的信號,如果情緒太激動,她能控制的時間就會變得非常短。
想說的話跟本說不出口,喉嚨像是被什麼堵往似的不聽使喚。她抓住了孔四方的手,卻根本來不及做別的,就飛快地失去了意識。
再醒過來,已經在昏暗的牢房中。眼看著要成功,可最後她又失敗了。只差那麼一點。
而車裡的陸又琪本人醒了過來。
孔四方看著自己身邊的人一下眼神就變了。從彷彿是熟識的舊友,變成了茫然與驚訝,小姑娘看著他的臉,就好像在夢遊“你是誰?”
孔四方猛地剎住車。“你不認識我嗎?”
小姑娘茫然“我該認識你嗎?”疑惑“家裡換司機了?”不能換這麼帥的吧?
孔四方看著她,卻在想,這並不是第一次,在遙遠某個朝代,他剛剛起事在百川城門,遇到了一個不起眼的老婦人。對他說‘阿芒不能死’,提醒他不要忘記讓他能重活一回的,是什麼樣的悔意,提醒他再活這一世是爲了什麼。
現在呢,它又再出現是爲了什麼?
阿芒死了嗎?
阿芒死了?他的手微微發顫。明知道自己的問題不會得到任何回答,還是問“阿芒死了嗎?”
小姑娘迷迷糊糊,茫然坐著,四處張望,好像還沒有從場景的突然轉換中醒過神來。她記得自己是在教室的。
孔四方立刻啓動了車子。向私人醫院的方向急馳。
小姑娘不一會兒就清醒過來,這不是自己家的車子。“你是誰?你帶我去哪兒?”
過了一會兒又急忙問“你是不是孔四方?”
她不知道孔四方長什麼樣子。但是她給孔四方寄過一封信。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常常失去意識,好像有人偷走了自己的時間,有時候做了一些事,自己也沒有印象。但會記得心裡有一個非常強烈的願望,自己有一件事要辦。
是什麼事?
心裡盤旋的那個名字又是誰?
正值青春期的小姑娘,懷著許多奇異的想法。既然不知道,就調查清楚好了。懷著破解宇宙秘密的豪情壯志,她決去找到一個叫孔四方的人。她不知道對方是做什麼的,多大年紀,也不知道自己腦海裡爲什麼會有這個名字。
她先是在百度查了,查不到。
後來又在微信微博搜索,也沒有。最後跟她要好的那個男生興起,說,會不會是什麼大人物?你不翻牆試試很多東西都查不到的。
兩個人一起搗鼓了好久,終於搜到了一個英文名譯過來應該是叫孔四方的人。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八卦。她就給上面所提到了孔四方的公司寄了信。
寄一封沒有效果,就再寄一封。
非常中二地說了“我覺得是上天讓我來找你的。”
男生說了‘上天註定’夠牛b的了。
但一直也沒有人理。
最後她打算放棄了,在信上問“你知道一個叫阿芒的人嗎?”
這是她所有的記憶。
突如其來,從天而降,落在她腦子裡的記憶。
雖然她以前也做過,在夢裡醒來記得某個電話,於是打過去試試的事,當然是一個也不通。
可這次不一樣,她有一種預感,這次是真的。
她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