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楷到底會不會來?他來了又該如何表示?他會怎麼反應?她該不該走這一步?楚青現在心神不寧,整個人像被人抽過魂魄一樣。
經過傳達室,小葵招呼楚青進來,對她耳語:“你來晚了,剛纔咱們這裡可熱鬧了。”
“怎麼回事?”
“邱翔和胡大強打起來了。”
“邱翔出來了?”楚青驚道。看來黃巧雲女士辦事果然夠速度。
“昨天就出來了。八個人都出來了。你猜是誰把邱翔撈出來的?一個老妖婆。邱翔出來後,就被老妖婆關在她家了。聽說今天是他偷跑出來的,好像身上還帶著不少錢,來了之後,就找洋洋,想帶她走。洋洋不走,邱翔就去找胡大強的茬,倆人平時就不對付,看見了就幹起來了。”
楚青雖然早就耳聞二人的矛盾,卻不知矛盾進化這麼快,“現在他們人呢?”
“還能去哪兒,被大家弄回各自的房間去了。”
二人正說話呢,突然聽見一陣汽車響。地面上似乎來了不少人,紛紛下車。
很快就有人推門進入傳達室:“邱翔住哪個房間?快點說。”膀大腰圓,來勢洶洶,一臉橫肉,電影裡會見到這樣的人。可是,現實中,楚青還沒遇見過。
“137。”小葵也被嚇著了,木訥地回答。
楚青大略掃了一眼,總共有四五個壯漢。他們是來抓邱翔回去的。這是楚青腦中產生的第一個念頭。
“老闆人呢?快打電話報警。”楚青大叫。
小葵按住楚青的手:“不能報警,老闆要炒了我的。”
“你沒見他們是來幹嘛的?”楚青急得太陽穴直跳。
小葵把座機和手機都搶了過去。可憐最近楚青身體不好,而小葵體積龐大,顯然不是一個數量級的。楚青搶不回來,瞪了幾眼,趕快向走廊疾走。
那羣人已經把邱翔的門撞開,隱約聽見邱翔在求饒。
旁邊幾個門也打開了,楚青知道里面有人在看,可是沒有人出來。
“讓你小子溜。”邱翔似乎又捱了一下,疼得叫了出來。
楚青剛要喊,對面的秋姐打開門,伸出胳膊,拉住了她:“你快進來,逞什麼能。”
邱翔已經倒在地上。楚青正好看到他的臉,血跡斑斑,眼睛發青,看上去像鬼魅一樣。楚青再也不敢吭聲。
幾個大漢一人一腳,像在踩一堆爛泥,邱翔連求救聲都發不出,只發出嗡嗡的悶叫聲。
人與畜生有什麼區別。楚青心沉如鐵。
135的門突然打開,是胡大強,他額角上也流著血。
楚青忍不住低呼,他們五個人,個個都是好身手,你怎麼敵得過?
“哥們,說幾句話?”胡大強道。
那幾個大漢住了手,紛紛轉過來看胡大強,目光毒辣。
楚青的心直跳到了喉嚨。
“我知道邱翔惹著了人,你們也是受人所託來教訓他的,打成這樣,估計他一個星期都別想下牀了。你們就當做發發善心,到此爲止,別再打了。”
幾個大漢對視幾眼,其中一個說道:“怎麼,你也皮癢了?”
胡大強賠笑:“哥幾個誤會了。我是想說你們也累了不是,這任務已經完成了,不如到外面吃點菜,喝點酒,休息休息。”
“你算老幾啊?指揮起我們來了。趕緊的,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惹急了,老子連你一塊打。”
胡大強被他推搡一下,撞在了門上。
倒在地上的邱翔神志不清地蠕動著。
時間靜止了幾分鐘。
楚青這時候纔想起問秋姐借電話。
“不能報警。”
秋姐神色慌張。楚青纔想起,她丈夫上次也被警察抓走了。楚青急得沒有辦法,直想撞牆。
這時候外面傳來一個甜膩的聲音:“哎呀,我還以爲誰呢,原來是冰哥啊,您怎麼到這破地方來了?”
是洋洋。她已經走上去,把胡大強擋在後面,順手把他推出了門外。洋洋勾住一個大漢的胳膊:“冰哥,別打了,算賣我一個面子行不?”
“媽的,你一個雞有啥面子,傳出去不笑掉大牙?”
洋洋也不生氣,對大漢耳語幾句。
大漢突然臉色一轉,對其餘人說道:“走,咱哥幾個痛快痛快去。”
胡大強衝上前去,拉住洋洋的胳膊:“別跟他們走。”
洋洋使勁掙扎著:“你別管我了。明天我要回不來,你就到這個地方去找我。”她塞給胡大強什麼東西。
等那些人一走,一羣人才敢跑到137。邱翔臉上鮮血淋漓,已經看不清面目,楚青大聲叫他的名字,邱翔動也不動。
“快送醫院。”楚青搶過秋姐的手機就撥號碼。
“你打吧,急診費你來出。”秋姐竟是一臉嘲諷。
楚青呆住,對啊,錢呢?她自身難保,哪有錢助人爲樂?
小葵也跑了過來:“別打120了。老闆有輛板車,咱把他送到診所去吧。”
胡大強跑步推著板車,上面鋪了一牀破舊的棉被,邱翔閉著雙目,慘淡的臉被日光照著,血跡已經凝固,看上去有一種令人絕望到死的恐懼。突然他睜開了血肉模糊的眼睛,對跑在旁邊的楚青說道:“不要送我回黃巧雲那裡。”又頹然閉上了眼。
楚青心底有一股寒氣升起。
胡大強一邊跑一邊罵道:“邱翔,你怎麼不死了算了。洋洋被你害慘了,你個狗日的知道嗎?”
邱翔沒有動靜,似乎已經聽不見。
診所的大夫也要收錢,衆人湊了五百,墊上。楚青也拿出一百。這是她的極限了。
從診所回來,楚青呆若木魚。人窮命賤,她方楚青不能落到這種地步。她誰都比不過,沒有胡大強的聰明刻苦,沒有邱翔的狡猾忍耐,甚至沒有洋洋那樣的灑脫不在乎。她只是個普通的女人,一個沒有前途的人。她還有一絲希望,一定要儘快拯救自己,口袋裡還有兩百多,足夠買張火車票到上海。
她等不及了,再不從這個黑暗的角落逃離,她就要冷死了。
“張明楷,我到上海了,你來接我吧。我在新客站。”早上六點,窗外還是一片漆黑,楚青下了火車又進了候車室,感冒更加劇了,她捧著一杯熱水取暖,身上只有三十塊錢了。
“你哪位啊,大早上打什麼電話?”張明楷顯然還沒起牀,頭腦並不清楚,再加上楚青因感冒聲音變調,沒有認出她來。
“我方楚青啊,我來找你玩兒了。”楚青大聲喊著,幾乎要哭出來。
“老天,你怎麼來了?”一聽見方楚青三個子,張明楷馬上清醒過來,“你等著啊,我馬上去接你,半小時後到,你在哪個候車室啊?”
楚青告訴他是二號。
張明楷道:“別到處跑,我去找你。”
楚青大力地點頭,後來纔想起對方看不見。
十幾分鍾後,楚青就坐不住,她真怕張明楷早到了找不著她,乾脆拉著行李跑到了外面等著,看天色一點點亮起來。
“張明楷,你快來吧。”她不住念著。
現在,他就是她生命中漸漸亮起來的晨光。
眼皮滯澀,頭腦昏沉,火車上,她一分鐘都沒睡過,不停地想著將來。此刻,她蹲在行李箱後,頭垂在行李箱上,漸漸睏乏。
張明楷到了車站,沒有注意到候車室門口蹲著的一隻行李箱,後面還有一個小人睏乏地蜷縮著。他到了樓上2號候車室查找。現在還不是客運**期,沒有多少人。可是找了幾遍,他還是沒看到心中想念的人。他掏出手機,撥過去,卻被告知,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楚青的手機沒電了。
張明楷急得什麼似的。
他想到可能是楚青等不及,到外面去迎他。於是,他重新到了門口,甫一出門,右手邊一隻墨綠色的Polo拉桿皮箱躍入眼簾,他心頭狂躍。張明楷記得很清楚,上大學時,嫂子送給楚青的禮物也是這樣一個。再仔細一看,箱子後面縮著小小一個人,嘴巴微張,似乎已經睡著。一隻色彩繽紛的小辮子絨線帽子低低的包住腦袋,中長的直髮垂在箱子上,不會錯了,正是楚青。
張明楷心情十分奇怪,楚青在他面前從來沒有流露出如此嬌憨的情態,她一向爽快淋漓,牙尖嘴利,得理不饒人,不得理也不饒人,是的,他很怕她,卻又那麼癡迷著她。方楚青之於張明楷,就是一味毒藥,一味沒有解藥的毒藥。
心裡最柔軟處猛然一動,他伸出手去,想要去擰一擰那張臉,不敢相信面前這個睡覺似乎還輕微打呼的女子就是楚青。
他的手溫暖如春,睡得瑟瑟發抖的楚青感覺到一個熱源向自己涌來,不禁主動迎上他的手,還像小貓一樣蹭一蹭。張明楷頓時像被電擊中,電光火石間,元神復位。靈機一動,用大手拍拍那張小臉,“起來了,方楚青。”
楚青清醒,但是尚不知身在何處,一雙迷離的眼睛漸漸聚焦,終於發現站在面前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正彎著腰,瞇著眼,向她看。背後就是陽光。她渴望的晨光終於來了。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