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終是無功而返, 那彎彎繞繞的內情沈靖又不可說,至於大公子何時能回來,他自己也難以妄言, 只籠統的表示已派人送信去陝西路,若有信兒的話,會立刻告知顧青竹的。
雖然心裡頭存的希望不大, 可在六合覆命時, 她依舊忍不住失落了會兒,垂眼兒盯著自個兒手心半晌,才揮手讓他出去了。
常有人說, 這女子好比那山裡頭的藤蔓, 起先長的時候枝葉不茂, 待依附在合適的大樹上, 才能緊緊纏著,相互扶持著共生共存。
顧青竹素來靠著自己拿主意, 即使走點彎路, 也總比麻煩旁人來的強,比如趙家提親的這事, 其實她大可以直截了當的答覆祖母, 拜託她老人家幫忙回絕了,至於宮裡皇后娘娘那兒,表明個態度,其他的再徐徐圖之似乎也沒甚大礙。
可一想到沈曇,她那鋼筋鐵骨好似都化作了攤水, 只覺得有他這棵大樹在,晚些日子也不要緊,到時候魏國公府上門提親,她答應了便是皆大歡喜,祖母這些日子也就不用操心了。
再晚能晚到哪兒去呢?
顧青竹琢磨著,離秋闈滿打滿算還有不到半月,只要沈曇到了汴梁,和家中長輩回稟了,不需得什麼繁瑣的規矩,她就能先和祖母通了氣,既可以和皇后有個交待,回覆趙家也有理有據。
從頭到尾再細細想了遍,確實沒什麼疏忽之處,她輕輕鬆了口氣,從小櫃中抱出個錦盒,吧嗒一聲打開了,裡面正裝著乞巧節沈曇送給她的那株並蒂蓮。
這麼多日過去,那花瓣兒早已幹蔫兒了去,顏色也從粉白變得泛著焦黃,因爲天熱的關係,她想存卻存不住,只能在陰涼處讓小風吹著它,打算製成乾花夾在書本里頭。可乾透之後,葉莖尚好好的,顧青竹捨不得,乾脆囫圇個的存在錦盒中,旁邊放了幾顆除潮的藥丸子。
顧三爺和四爺從瀘州回來後,府上才恢復些井然有序的樣子,不若前頭那幾個月,明面看不出什麼,實際上從主子到下頭的僕從,沒一個能安安心心過日子的。
老太君每日兩頓的藥,顧青竹晨昏定省雷打不動的過去長鬆苑,伺候著祖母喝罷藥,還要再呆上小半個時辰,坐在身邊兒爲她捏手腕子。
一晃過去三五日,顧家大爺下朝後手裡頭拿了張帖子,聖人要在金明池賞荷擺宴,臨著科舉,宮裡也不準備大肆操辦,朝中少數的重臣家眷得了邀請,三品以下的則沒那個殊榮。
往常這種宮宴顧青竹是能省則省,特別是祖母和父親都在養病,她這做小輩的自然應在牀前侍疾,可沒料到李氏半夜領著幾個丫鬟,帶著些首飾珠寶過來給她配選,待賞荷時好用得上。
冬夏的衣裳顏色厚度差別大的很,顧青竹這一年來個頭拔著長,原先置備的禮服均不能穿了,裙邊兒離腳還有還幾個指頭寬,蓋不住腳面兒。幸而府上每季會提前讓裁縫來量尺寸,做上兩身衣裳,顧青竹的衣裙是現成的,就差些珠花首飾了。
她瞧著托盤上頭的金燦燦的東西,細聲商量道:“依您看,這宮宴我不去成麼?”
李氏嘆了口氣,如果不是聖人特意和顧家大爺囑咐過,家裡怎麼可能想著帶她去?前頭在金明池奪標遇見那檔子事兒還心有餘悸呢,況且這次宮宴說的是消夏賞花,其實不少世家夫人都暗中揣測,現下太子和三皇子側妃之位還有空懸,五皇子亟待婚配,聖人這是想要爲皇子們挑選合適的閨秀。
可便是前頭有刀山,顧家起碼要在面子上做足了,畢竟聖人的想法是皇后娘娘隱晦透出來的,如今裝作不知道爲妙,顧青竹去還是得去的。
“你隨我過去露個面兒。”李氏也不多做解釋,想了想稍微提點道:“天氣熱,到時候尋個由頭讓明宏帶著你先回府,其他便不用管了。”
這話說完,顧青竹眉心一跳,便知裡面不會簡單了,想過一圈,腦袋裡捋出聖人操心她婚事那茬子事兒,好好的賞荷竟然有點兒鴻門宴的味道。
其實,聖人真若爲補償顧家,給她選一門親事倒還好,無論顧家挑上哪個當女婿,正經的求聖人賜婚就圓圓滿滿,可摻合到五皇子,難免讓人揣測帝王心思,是爲顧家女著想找位好郎君,還是想著一箭雙鵰,給自家兒子選個有助力的岳家。
其中內情,顧青竹作爲一個養在深閨的姑娘家,是猜不透的,只愈發感覺眼前迷霧繚繞,每邁出一步都要戰戰兢兢。
顧青竹好半天才抿出個笑,指著丫鬟手上一套翠綠的珠花頭面道:“那我便留下這個吧,正好配了那身藕荷色的裙衫。”
李氏看出她心裡頭有了數,還撐著甚都沒多問,心裡頭酸了一把,站起身撫著顧青竹的後腦道:“好孩子,你放心,到時候緊跟著大伯母,半點兒委屈不會讓你受的。”
八月裡的汴梁,處處都是花紅柳綠,坊間酒肆也多擺上不少口味的果酒,有葡萄酒、蜜酒、菊花酒,街頭推著小車沿途叫賣的攤販,換上了清涼飲料,幹豆湯、木瓜汁、梅子水都是百姓喜好喝的,冰窖裡頭的冰碾碎了撒上去,幾文錢一碗,越是熱越是有人喝。
金明池東側一池睡蓮開的豔,綠油油的荷葉貼在水面上頭,趁著粉白相間的花朵,清早凝上去的露珠兒還能瞧見,一陣熱風颳過去,露珠兒墜到池中,還平白飄來股子清香。
顧青竹坐在馬車上頭向外望去,池邊大殿在茂林中時隱時現,原本熱鬧的街巷也因著聖人擺架的緣故,被禁軍提前封鎖的乾淨,一路行來,只能見著掛著各大家族姓氏牌子的馬車,陸陸續續的趕到岸邊。
宴席擺在臨水殿中的花園裡,此園背靠緩丘,丘上植了鬱鬱蔥蔥的樹木,便是正午在園中站著,日頭也透不下多少。園子分左右兩處景,一邊引著山泉而下,流過院子中央的小河道,最後匯入金明池中,文人雅士排排坐於兩邊,那河道中置了托盤酒盞,便可玩一玩曲水流觴的雅俗;而另一側正是片桂花林,八月京師還熱的很,可有些金桂已到了花期,香味兒隔著一道院牆就能聞見。
聖人宴席便擺在這金桂園,樹下皆是矮腿兒的長桌,鋪上席子,坐在厚墊子上,喝酒談天賞景色再好不過。
顧青竹吃一塹長一智,跟在李氏身旁便沒動過身,落座時,宮女還專門給她挑了處軟和的墊子,面前酒水點心盤盤精緻,若非是這種場合,倒可以舒心體驗一番。
此次前來的公子大都是鮮衣怒馬的年歲,隨著長輩坐肯定不自在,是以皇后娘娘讓人隔出片地方,專留給他們用,顧明宏將李氏和顧青竹安置好,便隨著高粱、高旭兩兄弟往那頭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顧青竹總覺得高旭那眼神有意無意的掃過這邊,神態也躊躇不已。
她到底沒能探究下去,人差不多快齊時,程夫人才帶著程瑤珊珊來遲,顧、程兩家結了親家,宮女自當把母女兩人往李氏這邊請,離著好遠程夫人便笑起來:“顧夫人!”
兩位當家主母說話很是投機,除了聖人和皇后入席那會兒,其餘差不多都在低聲細語的談天。
顧家三爺重傷的消息程家算得最先一批知道的,程夫人也沒少往顧府跑著幫忙,兩個孩子的婚事在即,李氏打理著整府的事務免不了分/身乏術,好些活計若不是非男方置備的,程夫人都一手攬下來,爲此李氏是說不出的感激。
程瑤待嫁幾乎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許久不見著顧青竹,拉著她的手好一通說:“早前聽說你父親遇著山崩,我的魂兒都快嚇沒了,也是好人有好報,如今身體養回來了,你便多留意自己身體。”
顧青竹摸摸臉頰,若不是最近總被人說瘦了,她倒沒發覺有那麼明顯,於是笑了道:“我爹已無礙了,回家這幾日,單煲湯的口味都換了七八樣不帶重的,照這個養法兒,待姐姐和我四哥成婚的時候,我定好的衣裳怕都穿不下了。”
定親後,程瑤也大方許多,聽見別人說她和顧明宏的婚事不那麼嬌羞了,彎起嘴笑起來:“那有什麼,提前找人再放上兩寸,怎麼著都有辦法,只要身體好就行的。”
顧青竹吃了塊香糖果子,點頭道:“嫂嫂說的既是。”
這稱呼讓程瑤半天沒回過神,好容易動了,輕柔的掐了顧青竹手心一把,嘴上結巴道:“怎的,怎的亂喊起來了?”
“我哪裡說錯了?不過提前改個口。”顧青竹嘴裡嚼著果子,臉頰鼓起兩個小包,眨了眨眼顯得萬分無辜。
程瑤嗔她一眼,正欲開口,那邊席間忽然熱鬧起來,兩人循聲望去,幾位錦衣公子從池邊賞荷而歸,今兒能到這的俱是世家大戶,子孫即便樣貌不那麼出衆,言談舉止卻差不到多少。
爲首一身白衣錦袍的正是趙懷信。
只見他羽冠束髮,脣角染笑,身板筆直的如標槍一般,腰間佩了枚清潤玉佩,一路隨著步子左右擺動著,甚是華貴威嚴。
這一等一的俊雅公子出場,在座的閨女們不由的停了動作,或大方觀賞,或垂首偷偷瞄上兩眼,聊以慰藉,足以見得趙懷信的人氣並未消退過半分。
顧青竹落座許久沒見他,還鬆了口氣以爲趙懷信沒來赴宴,卻沒往賞荷那邊想。
倒是程瑤咬了脣,想起自家大哥前段時間說的話來:“青竹,有件事兒不知是真是假...”
“程姐姐但說無妨的。”顧青竹看了她道。
程瑤想了想,低聲附在她耳邊說道:“你到汴梁之前,有次我聽大哥說趙三公子似乎對你有些傾慕的。”
“從哪兒聽的?”顧青竹一愣,心口不由的緊了緊。
作者有話要說: 家裡網絡癱瘓,試了一晚上,這會兒才連上網,趕緊爬起來打開電腦更新一章,讓仙女們久等了~
今兒已經開始上班,我會趁著這兩天努力把更新時間恢復到年前的樣子(本想著春節能存點稿子,結果過年忙起來,比工作還嚇人,簡直黑白顛倒QAQ)。
另:仙女們留言真是各種挺沈大,我都覺得放他在外頭有點兒辣手摧花了...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