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和盧府只隔了條巷子, 擡禮的隊伍從正門出去繞著好大一彎兒,穿過馬行街才拐回頭入了盧府。管家對著禮單將東西擺在正堂,珠寶綢緞這些給盧玉憐的物件, 則被人直接搬進她院裡。
花廳統共不大的地方,屏風就有四扇,無一例外繡的牡丹, 再看著姜源投其所好的聘禮, 牡丹花式的緞子、牡丹頭冠、牡丹擺件...顧青竹以爲兩人成婚後真個要泡進牡丹堆裡頭去了。
待送禮的人交接罷,盧玉憐才好從裡屋出來,愛不釋手的摸摸這個, 瞧瞧那個, 再對比自己給姜源縫的衣袍, 連線都走不齊, 心下不禁虛了道:“青竹,你來教教我製衣裳吧!”
“我年前才學會繡帕子, 別說衣袍, 半邊袖子我也做不出的?!鳖櫱嘀褚膊慌氯诵υ?,將自個兒學女紅那點糗事講了講:“表姐還是請教養姑姑手把手教的好?!?
盧玉閣在旁邊也縮著腦袋道:“看我也無用, 我還不如你呢。”
盧玉憐見她倆指望不住, 哎了聲,把塌上的緞子重新展好,嘟囔著獨自比劃起來。
呆到半下午,前院有僕從報信,說顧三老爺準備告辭了, 讓七姑娘收拾番一起走。
顧青竹把剩餘半杯果子茶一口飲盡,和盧氏姐妹道了別,穿戴妥當接著顧明卓在府門前候著,從盧府正門回的話需要繞些路,所以車伕便把車趕到側門巷子上。
姜大人好熱鬧,兒子定親下聘,請到府裡的親眷概不會少,顧青竹站在石板路上,隱約能聽到一牆之隔的姜府人聲鼎沸,這個時辰居然還有劃拳吃酒的聲音。
“小少爺慢著點?!绷险泻纛櫭髯可狭塑嚕会釋λf道:“姑娘在車裡等著,老爺馬上便到?!?
顧青竹頷首拎了裙角,腳剛踩上馬凳,後面傳來男子清潤的聲音:“顧姑娘?!?
王蒙一襲儒雅白衣,頭頂束著根天青色玉帶,從巷子口緊步而來,身後三四個隨從手裡抱著大包小包的食袋子,走到跟前時,王蒙揮揮手讓他們先往姜府送,自己則深深作揖道:“顧姑娘可要動身回府?。”
“王公子?!鳖櫱嘀窀A烁I?,想來他是來給姜源搭手幫忙的,笑了笑道:“在玉憐表姐那叨擾整日了,舅舅舅母繁忙,我呆著幫不上還得讓他們費心招待,便同父親一起先走?!?
“六禮繁雜,確實累人。”王蒙指指額間的汗,無奈道:“姜源請了不少友人過來,廳裡都快坐不下了,人多嘴挑,我便當了回採辦?!?
原來觥籌交錯的動靜真從姜源院子裡傳出來的,顧青竹暗暗咂舌,能吃到府裡廚房供應不上的程度,也不知請了多少宰相肚的人來。
兩人並不熟稔,顧青竹客氣兩句想要上車,王蒙看著她,躊躇兩下,才吞吞吐吐的道了歉:“顧姑娘,上次的誤會怪我,家中長輩沒問清楚就擅自做主了,還望您別放在心上?!?
顧青竹擰眉想了會兒,才明白他指的陰差陽錯提錯親那茬,再看他滿面摯誠,像完全不覺得這麼問有何不妥似的,一時語塞,好在顧父恰巧從盧府走出,送行的有舅舅盧元。顧青竹看一眼,淡淡笑著說:“青竹不知公子指的什麼事兒,何來放在心上之說?家父出來了,先走一步。”
顧家馬車緩緩離去,王蒙眉頭緊鎖的回到姜源院子裡,後悔方纔舉動畫蛇添足,顧七娘眼瞧著不是心小嫉恨之人。按他所想,能娶到顧青荷也算顧氏半個女婿,不圖青雲路,坎坷總能免上些,誰想纔開始謀劃,家中長輩已然開始扯他後腿,也不看看顧七娘什麼身份地位,居然唐突的派人上門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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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五月,天兒驟的熱了起來。
聽竹苑裡栽的毛竹退去冬日的暗淡,一寸寸的染上翠色,林間蟲鳴鳥啼,沈曇寄養下的兩隻鴿子被頌平養的毛色發亮,翅膀上頭的羽毛彷彿抹過油似的。這小東西認了家,顧青竹也不整天用籠子關它們,只要天兒好,籠子一開,鴿子晃著小碎步就出來了,有時飛到竹間站著,有時窩在石桌上,最遠也就在院子附近盤旋著飛圈兒。
這些日子上朝,聖人爲著給顧老太爺個說法,找了朱大人不痛不癢的錯處殺雞儆猴一把,罰過半年的俸祿,朝中上下一頭霧水,摸不住聖人此舉意在何爲,有人猜測朱家樹大招風,上頭終於看不過眼了,這才起了打壓的心思。原本戶部兩個空缺心照不宣是給朱家門生留的,眼下卻從下頭提拔了名不見經傳的寒門子弟,又將顧家大爺的官位升至三品。
顧同林接到聖旨隔天,李氏又一次進了宮,除了和皇后娘娘謝恩,還爲替顧青竹出頭討在六公主那裡吃的虧,朱家是懲治了,但李珠的賬卻不能糊里糊塗的抹掉。
皇后看不慣李珠囂張跋扈,上次事兒出了沒多久,居然無故動怒刺傷殿裡伺候的宮娥,自從她掌管鳳印,後宮裡最容忍不得的就是用私刑,這還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家,往後成了婚那還了得?聖人得知心裡頭也涼了半截,痛定思痛,下了口諭讓六公主去南山別院待嫁學規矩,等於變相禁了她的足。
事情有了眉目,李氏總算不負所望,親自和顧青竹談了半晌,生怕她心裡頭存著不舒服。
“多謝大伯母?!鳖櫱嘀駶M心感激,動動嘴,再說不出別的話,半晌才抹了眼笑說:“福禍相依,這後面好事多著呢,四哥那邊什麼時候張羅起來?”
“就知你最剔透不過。”李氏摟著她笑一聲:“我過來也爲這個呢,明兒程府做百日宴,你和明宏陪我辛苦一趟?!?
程家大兒媳生子滿百天,因爲孩子生出來體弱,大冬天連窗戶縫都不敢開半點,生怕受寒再涼著,所以洗三和滿月辦的簡單,眼下開春,孩子越長越壯實,程家人總算是呼出一口長氣,高高興興下帖大辦起來。
顧明宏和程瑤見過面,相看不過再多道規矩,程家老夫人是個開明人,上香吃齋的由頭也不必找了,趁著百日宴讓程瑤招待顧家兄妹,沒家裡頭長輩拘束著,準事半功倍。
陰雨連綿許久,這日總算放了晴。
程大人在欽天監雖官職不高,但上有已致仕程閣老在,朝中大小官員俱願意捧這個場,天不過才擦亮,門前馬車便絡繹不絕。
顧青竹一行趕的不早不晚,門童引著他們往花廳裡走,進門掃了眼,擺的空椅子差不多坐了個七七八八,程夫人正在中間招待客人,見李氏來了,笑著起身熱情讓丫鬟看座:“快坐著歇歇,單等著夫人呢。”
李氏道了句恭喜,顧明宏很有眼力見的把賀禮送了上去,程夫人藉機細細看了兩眼,眉清目秀的,渾身透著股書卷氣,有道丈母孃看女婿越看越順眼,程夫人心內滿意,面兒上更熱絡些:“小輩兒都在後院水閣裡頭喝茶呢,讓我家三姑娘帶著青竹他們過去?!?
丫鬟把程瑤請來,她眼下穿著月白色半幅裙,外頭罩了件水粉色的輕薄衫子,直直垂到腳面兒,倒應了那霧裡看花之美,脖間掛著把瓔珞,看見顧青竹,先靦腆一笑:“還以爲你來不得呢?!?
“怎麼會不來?!鳖櫱嘀裥σ恍Γ骸氨斫氵€讓我捎賀禮過來,她在家繡東西出不了門子,程姐姐多包涵?!?
程瑤聽說盧玉憐和姜源定親的消息,起先還吃了驚,姜源看著不似脾氣好能哄人的,盧玉憐又個急性子,但後來再品品,又察出點兒苗頭,倒像極對兒歡喜冤家,於是捂嘴笑說:“客氣甚,我就等著喝玉憐的喜酒呢,連添妝的都預備上了。”
兩位姑娘聊的高興,顧明宏大大方方站在一旁,程夫人笑著催促她:“趕緊帶青竹兄妹過去,跟你哥說,定要好好招待。”
雖說是程瑤引路,到了水閣,男女還是半分開的,顧青竹見機會難得,故意放慢步子,引著顧明宏一道說話,程瑤喜歡話本,她便挑著時興的話本說。顧明宏雖說在國子監聽課,空閒的時候少,但看書這方面,姑娘家比他怎麼也得差上好多,程瑤本就中意顧明宏,又見能耐著性子給自己講解,嘴邊的笑意就沒止過。
程府的水閣是座隔空的木樓,倚著假山而建,山間有枚泉眼,泉水四季潺潺從裡頭冒出來,再落進下頭的池子裡。
程瑤牽著顧青竹上了小樓,廳裡笑語陣陣,聽著是在玩投壺,轉了彎眼瞧著要進門,程瑤猛的一停,拉拉顧青竹的手小聲道:“方纔忘跟你說件奇事,保準想都想不到,你猜誰來了?”
顧青竹搖頭不知,程瑤眼神往裡面一送,意思讓她自己看看。
廳間的圓桌被移到旁邊,花色毯子上置著個雙耳投壺,八/九/個公子閨秀屏息凝神的盯著中央那人的動作,只見這位郎君從丫鬟手中拿了三支竹箭矢,手指捻了個來回,對著壺口嗖的一下,連邊兒都沒碰著,徑直投了進去。如法炮製,剩下兩支也毫無驚險的進了壺口,閨秀們頓時一片喝彩。
離得最近的玄衣公子撓撓頭,唉聲嘆氣道:“我說懷信兄,你倒給我等留點後路,投到現在還是全壺,咱們還怎麼玩?”
作者有話要說: 玄衣公子:懷信兄,你這麼玩可是沒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