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二爺口中所指不言而喻。
儘管顧青竹整日在聽竹苑修身養性似得呆著, 可關於身體有恙不易生育的謠言,她還是有所耳聞。
當初跟傅長澤退親,聖人尚未賜婚時, 城裡也有這樣那樣的猜測,直到他領旨當了駙馬,那些個說法纔不攻自破, 是以顧青竹並沒發覺有何不妥, 以爲眼下情狀和那時相同,無非是世人臆測罷了。
沈曇卻從來沒想過是巧合。
實際上,起先大多數人下意識把癥結歸在了趙懷信身上, 說他與顧青竹定親不過是父母之命, 因爲一紙婚約, 連出府都萬般艱難, 秦樓楚館再難尋到趙三公子的蹤跡,如今時間久了當然受不了, 忍無可忍便退了婚。
衆人還沒從錯愕中回過神, 那盆子髒水轉臉便潑在顧青竹頭上,且傳的有模有樣, 連調理隱疾的方子都有人打聽出來, 關鍵的藥材就有幾味,稍微懂點醫理的均會倒推出大概的病癥。許多人開始不信,在聽說藥方子後竟也懷疑起來。
不爲別的,方子雖不全,但用的實在巧妙, 不是尋常百姓可以信口開河胡懵的。
沈曇一早便著手調查,可惜對方狡兔三窟,稱得上精於此道,雖然猜得出受誰人指使,但無確鑿證據,現下想把瑞和縣主僞善的面具撕下還爲時過早。想想朱鳳珊的前車之鑑,不也是吃了啞巴虧,不了了之麼。
“我已經派人暗中在坊間追查?!鄙驎冶疽獠幌胱岊櫱嘀駹懘藗?,便隱瞞事情,佯裝尚在查探,“大概還需要點兒時日?!?
顧青竹倒是沒甚介意的擺擺手,莞爾一笑:“天上浮雲如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京城流言數不勝數,興許明兒又換了說法,清者自清,二伯不用擔心這些?!?
其實,顧二爺剛回府沒倆日,對具體情況也是一知半解,與其從旁人口中打聽,不如直截了當問顧青竹好。
這類事兒顧家委實不好出面澄清,汴梁城那麼多人,向誰去說?如果有心誤解,便是解釋了,別人還以爲是欲蓋彌彰,越描越黑。
但若是有意爲之,顧二爺可就不能坐視不管,是以他聽過顧青竹的話沒做表示,反而又藉機敲打沈曇道:“有消息派人告訴爲師,你們切記不可輕舉妄動?!?
孩子們主意太大也不是好事兒,顧同生此次找沈曇說話,也有顧家二老的授意在裡頭,趙家能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同意退婚,已屬難得。還有大半年沈曇才能出孝期,顧青竹這婚事多舛,萬萬不能再橫生枝節。
“弟子謹記。”沈曇拱手應下,答的很快。
顧二爺吃罷兩隻蟹,時辰尚早,便喚來書童伺候筆墨,準備在百川居擬幾封信,好打發人寄去瀘州衙門那邊報個平安。
這院子沈曇來之前很少有人用,像是海納堂和暖香齋那樣學課的地方,除了茗茶外,連點心水果俱不能在正堂吃的,而百川居則沒太多規矩,書房在裡面,顧同生過去提筆寫信,沈曇和顧青竹依舊在外面小桌上,分蟹品茶。
外面陽光極好,絲毫不見秋瑟延綿的味道。
頌安將置滿蟹殼的碟子換下,又給顧青竹端了碗百合粥,這才退到屏風處守著,雙手交疊而放,眼睛也十分拘謹的盯著地面。
沈曇若有所思的掃了她一眼,顯然對頌平如此有眼色的舉動十分滿意。
“沈大哥也嚐嚐這粥?”和二伯同在一個屋檐下,顧青竹沒過多旖旎心思,沈曇能在自己眼前坐著,已然滿足了,“沒有放糖,應該合你口味?!?
“好?!鄙驎覜]有拒絕,看著她舀出一小碗放在桌面上,拇指扣著碗邊緣,剩餘四指支著推了過來。
百合粥方纔從爐子端下來,顧青竹指腹觸碰碗底,微微有點兒燙,所以撤回手時不自覺的甩了兩下,便在那一瞬,沈曇神色自若的握住她手,拉到了桌下,藉由桌子遮擋,掌心在她指頭上搓了幾個來回。
顧青竹一怔,猛地縮了下手,但沈曇抓的牢靠,沒能抽出分毫。
“剛舀的熱粥,用拇指和食指託著碗邊兒就好?!鄙驎艺UQ?,促狹的笑看著她。
前廳和書房中間雖有屏風隔著,但那屏風並不大,兩邊過道能並排容得下三人行走,顧同生若一擡頭便能看到坐在桌邊的顧青竹。
她背對著屏風,不能隨時觀察二伯的動向,心內難免惴惴,對於沈曇如此行爲甚爲緊張,柳眉頓時蹙起,低聲細雨的急急道:“快放開我?!?
除了寄情於紙上,兩人有陣子沒好生說話,明明都在汴梁卻見不得,對於沈曇來說可謂度日如年,加之又在顧、趙兩家退婚的關頭,那種吊著口氣卻只能旁觀的感覺,委實折磨人。
“不放?!鄙驎襾K沒怎麼動蟹,倒是喝下不少黃酒,他的手心乾燥且略微涼一些,輕輕覆在顧青竹瑩白的手背上,好似玩笑的說道,“師父看見便看見吧?!?
那眸子彷彿盛的滿天星斗,情迷綿綿的盯著她,真真是任何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顧青竹竟然有些悲憤的想,這是不是叫做美色難擋,只要是那人的話,再驚世駭俗自個兒也能順應著走。
顧青竹木著張臉,反手捏他一下,作爲懲罰,心裡頭卻想破罐子破摔了。
“沈曇?!闭攤z人無聲拉鋸時,寫信的顧二爺忽然高聲問道,“你手下的軍路,若是捎信到瀘州需幾日?!?
正常渠道送信多費時日,瀘州離開封府又遠,中間輾轉起碼要花費近一月。而通過軍路,從京兆府轉至南下,應該會快上許多。
顧青竹驚的眼睛都睜大了,沈曇依然拉著她的手,不徐不慢的回道:“師父想寄,我吩咐人快馬送到,差不多半月即可?!?
顧二爺不跟他客氣,想都沒想就拍板兒道:“那好,正巧你一會兒帶走,儘快送出去?!?
沈曇扭臉見顧青竹像只受驚的鹿兒一般,半張著嘴,忍不住在她臉頰揉了一把,而後把手收了回來,搖頭道:“單看你這會兒,真是想不到能有那麼大膽子,肩胛的傷如何了,陰天下雨可有不適?”
饒是每隔兩日在信中有問過,沈曇仍不放心,礙於沒機會親自看她傷口癒合的狀況,只能耳提面命,多多提醒著她。
“最近下雨少,倒沒太大感覺?!鳖櫱嘀竦饶樕系臒嵘⑷バ?,才坐直身子回答他,“按著...有時候還會疼,牽扯著背後那塊兒。”
對於傷情,她沒有隱瞞。
沈曇本就擔心牽掛,再在這方面打馬虎眼,便更讓他坐立難安。
“傷筋動骨還要百日,平時用我給你的藥酒擦,不能懈怠,一直到明年開春才行。”沈曇將視線鎖在了顧青竹的肩頭,心裡頭想到不能查看傷情,深深嘆了口氣。
“我省得?!鳖櫱嘀顸c點頭,“過冬也不出門,便在家好好休養?!?
螃蟹性寒,尋常人吃最好配著黃酒,像顧青竹這種受了傷忌酒的,便不能盡情嚐鮮了,統共開了一隻蟹,從前吃到後,百合粥倒是又喝一碗。沈曇也只嚐個味道,約莫半個時辰後,拿著顧同生交給他的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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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沈曇來過後,顧府幾乎每日都有人拜訪,多是交往密切的幾家,因著關心顧青竹的婚事,特來問了老太君,其中就有傅長澤。
六公主對他行蹤十分敏感,即便今時今日,傅長澤去顧家的次數屈指可數,李珠還是不放心,在對顧青竹退婚幸災樂鍋的同時,又懷疑駙馬會有旁的心思,兩人私下再續前緣。
傅長澤解釋多了,便對此閉口不談,他本是顧家重情的人,既然選擇娶了六公主,雜七雜八的念想就不會有。
但顧青竹之於他,始終不可能和外人一樣,出了這麼大事,於情於理都要去趟的。是以傅長澤是當著李珠的面兒,擬帖子讓人送到顧府,定下時間登門探望。
相處幾年,六公主都是做孃的人了,再怎麼任性嬌縱,比起以前也多了幾分穩重,懂得夫妻間博弈的道理,冷臉歸冷臉,但沒出口阻止他。
結果傅長澤趕到時,盧玉憐也剛到顧家。
門房的僕役一看都不算外人,通報後便領著他們去了長鬆苑,顧青竹得到消息趕過去,腳才踏進門裡,盧玉憐便紅著眼兒從凳子上起身,緊走幾步捉住她的手。
“家裡一直不讓我出門,可急死我了!”
瑞和縣主定親宴請沒過去幾日,她便診出懷了身孕,姜源頭回當爹,寶貝她寶貝的不行,到家就挨著盧玉憐,恨不能把她掛到褲腰上。因爲還沒出頭三月,所以顧青竹退親後不敢讓她過來。
顧青竹聽說她懷孕的事兒,見盧玉憐走的疾,趕忙過去迎了,後怕道:“我這不好好的,你可不能急,走路慢著點?!?
她來前頭,老太君簡單跟他們說了下,理由還是對外提的八字不合,傅長澤意會的也沒多問,事已至此,再打聽原因也無濟於事,主要是顧青竹能想得開,不要鑽牛角尖兒纔是。
老太君陪著說了會兒,於媽媽便攙著她去休息,傅長澤既然來了,肯定要與顧二爺碰個面,於是盧玉憐跟著顧青竹往聽竹苑去,傅長澤則一路往二房走。
石子路邊兒幾株桂花開的旺,隱隱的幽香撲鼻而來,穿過月洞門,顧青竹兩人要和傅長澤分路而行了。
她讓丫鬟扶好盧玉憐,這才走上前和傅長澤作別:“二伯這會兒怕是在書房,長澤哥直截過去尋他就成。”
傅長澤頷首,仔細辨別過她的臉色,未見什麼強顏歡笑的樣子,心中略有放心:“外面那些不用管它,聽聞你身子最近不好,我也帶了點藥材過來,給老祖宗那邊放了,需要的話過去拿?!?
由始至終,傅長澤對她就沒有不好的,顧青竹心下感念,笑道:“我晚些讓頌平拿著藥方去對對,有的話就用上。”
“那便好。”傅長澤想再問兩句,又怕引出顧青竹傷心事,一時間躊躇了下。
顧青竹看他猶豫,想了想,先行開口說:“我挺好的,那件事是我提的?!?
畢竟是青梅竹馬,傅長澤聽她這麼說,心裡便有數了。顧青竹自己定下來的事情,無論城裡風言風語再多,也能應付過來,想當初他們兩個的命途是她做的決斷,再多酸苦還是挺過來了。
“有需要找我?!备甸L澤笑了笑,溫言道,“多餘的話不說,你最清楚的?!?
送走傅長澤,顧青竹挽著盧玉憐慢吞吞的挪到聽竹苑,初秋到底有涼意,沒用椅子,頌平把羅漢牀整理過,鋪上墊子又拿了牀薄毯,讓盧玉憐搭在腿上。
屋裡丫鬟前腳才走,那邊盧玉憐便換了副樣子,橫眉冷對的質問道:“青竹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趙懷信在外頭亂來,招惹其他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