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哥。”
嘴巴張了幾張, 她才紅著眼叫出了聲,走下兩節(jié)臺階豁然意識到,旁邊幾十雙眼睛盯著, 關(guān)係再近又不是親兄妹,這麼貿(mào)貿(mào)然湊過去未免惹眼。於是走完階梯便停住了,也沒故作鎮(zhèn)定, 而是用帕子飛快按了眼角, 真心實意的說了句:“傷勢如何?你這次可把我們嚇壞了。”
眼下兩人勉強做戲的處境,讓沈曇很不舒服。
商陸從車裡把柺杖拿出來,沈曇接過後, 手指不自覺的抓著它狠狠攥住:“尚可, 主要是拖得久, 有些麻煩。”
“什麼叫有些?”王副將因他這腿不知發(fā)了幾回脾氣, 聽見如此輕巧的說辭,厲聲斥責道, “腿差點可保不住了!你就是太大膽, 一個人也敢和那麼多人周旋,用得著你隻身犯險麼?看著沈?qū)④姴辉? 就折騰我們這羣老的。”
劈頭蓋臉一通說, 倒讓顧青竹有個喘息的機會,略微平復了些,隨後顧明宏他們陸續(xù)來到門前,趙懷信眉峰揚起,路過時在她身邊頓了下, 側(cè)身說道:“外面天寒地凍,你大病初癒,先進去。”
不是商量的語氣,趙懷信說的不容置疑,然後繼續(xù)走去和王副將打招呼,侍衛(wèi)們將車上的東西都卸了下來,一件件往裡頭搬著。
商陸抱著個大包袱,先跑到顧青竹面前,笑著問道:“七姑娘,我們公子隨身的物什往哪兒放?”
顧青竹找到個由頭,朝沈曇的方向又望了一眼,頷首道:“跟我來吧。”
屋子是提前收拾好的,唯一有火炕的那間給他留著,被褥俱是全新,僕婦聽說人到了,先把炕給熱上了,顧青竹帶著商陸進門時暖烘烘一片。
“真暖和!”商陸舒服的瞇起眼,迅速把從大營帶的衣裳歸置到立櫃裡頭,感慨道,“營裡的帥帳點著碳盆子還是冷的人直跳腳。”
按理說,沈曇替沈?qū)④娬乒苘妱?wù),養(yǎng)傷也應(yīng)在營地,條件不好,勉強在營外的小鎮(zhèn)住下也說得過去,而這次因爲範大人他們奉旨到京兆府,正好住在一起,不但商議要事方便,對他身體恢復也是極有利的。
這邊剛放下東西,沈曇他們後腳便進屋了。
劉郎中再看過沈曇腿傷後,也是大呼萬幸:“小將軍這腿,如果晚個十天半月,真是大羅神仙也救不過來的。”
程瑤喚來丫鬟添茶,自己則親自爲郎中端了一杯,雖說盡量避開了,但仍不小心瞧見半邊的傷口,嚇得登時花容失色,也顧不上回避,脣色發(fā)白的抓住顧青竹的胳膊:“太嚴重了,都...都露了骨頭!”
顧青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只在屏風外面站著,聽她這麼說,忍不住也是一抖,心裡真是抽的疼。
“待會問問郎中,吃些什麼補身子好。”她想了半天道。
“對對,我去和丫鬟吩咐下,每日換著買新鮮的。”
程瑤反映似乎比她還大,是以顧青竹的態(tài)度可以算沉穩(wěn)了,範大人還安慰她倆了兩句:“夫人和顧小姐是見的少,營裡能提拔上來的將領(lǐng),哪個身傷沒幾道傷疤,當初老國公健在時,那傷簡直數(shù)都數(shù)不盡。”
“老國公確實堪稱國之棟樑。”趙懷信也屏風後現(xiàn)身,接了話,對程瑤笑道,“我問過郎中,沈兄需多喝骨湯,入口的也沒太多忌諱,有勞嫂夫人打點了。”
“這有什麼,我跟來本就爲著這個。”丫鬟伺候程瑤把斗篷披上,她看著趙懷信又道,“不止是沈公子,你也要好好補補了,最近臉色瞧著可不好。”
這麼一說,顧青竹仔細打量了趙懷信,果真是臉上很難看出血色。說是都住在宅子裡,他每日在衙門呆的時候太久,常常顧青竹睡下,那邊兒人還未回來。
趙懷信不甚介意的笑一笑:“我只是不大適應(yīng)西北氣候。”
話的真假顧青竹聽不出來,不過中午這頓囑咐廚房熬了羊骨湯,加上生薑紅棗,最能祛寒氣。
趙懷信對她的好,她並非感覺不到。
正是感受到,才一直隱隱不安的認爲虧欠於他,想用別的法子去補償些。但一來二去,能想到做到的事兒,做多了會容易讓人誤解,故而顧青竹始終小心翼翼,到了今時今日,趙懷信對她的態(tài)度愈發(fā)溫柔體貼,幾乎像是忘記兩人的約定。
事情必須要有個交代了。
顧青竹決定這次歸家就和祖母坦白,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給她老人家聽,無論有什麼責備懲罰,她俱心甘情願接受,而趙家若是想由他們退親,顧青竹也會欣然答應(yīng)。
這麼想著,她抱著湯罐子敲了沈曇房間的門。
範大人他們又回去衙門,晚膳也是差僕從送過去在那邊用,宅子裡頓時清靜下來。程瑤畏寒,天黑後顧明宏便儘量不讓她出門,這會兒子約莫洗漱好,已經(jīng)歇下了,顧青竹主動攬下送湯送藥的活計。
商陸在外間坐著打盹兒,聽見聲音揉著眼睛開了門,打了個哈欠道:“顧姑娘來啦。”
顧青竹嗯了聲,發(fā)現(xiàn)裡屋似乎沒旁的動靜,壓下聲音道:“他是熟睡了麼?”
“開的藥裡頭有安眠的,睡了一個時辰了。”商陸往碳盆子裡有仍了塊碳,幫她把湯罐子端到桌上,“公子乘馬車也沒休息多少,郎中說估計近兩天都沒精神。”
顧青竹心裡頭一沉,知道這是體力透支太多,說是兩天,實際恢復起來沒兩三個月打不住。
“廚房裡頭給你留的有飯,熱乎著。”她指指湯罐子,“我給他舀出來喝,你就別管了。”
沈曇不習慣別人伺候,商陸以前也只幫他做些雜事,如今傷著腿,好些事情不方便,商陸自己伺候,免不了耽誤飯點兒。他早快餓過了,高興的應(yīng)著就往外跑,臨關(guān)門時還咳嗽著道:“那個,我吃飯挺慢的,顧姑娘且多受累一會兒。”
窗外風颳的愈演愈烈,城裡大多數(shù)宅子都設(shè)著雙層的窗戶,裡頭朝內(nèi)開,冬日好阻著些寒氣。顧青竹隨手將沒關(guān)嚴實的那扇關(guān)上,抱著罐子輕手輕腳走進裡屋。
牀上熟睡的沈曇眉頭緊鎖,一隻胳膊還伸到了被子外頭,她找了找,將小爐上燒的水撤下,替換著放上湯罐子。一連串的動作之後,見沈曇還沒醒的意思,顧青竹側(cè)坐在牀邊輕柔無比的托起他的手掌,握了下,才掀起被子幫他重新蓋好。
沒敢再做多餘的動作,顧青竹直直的盯著他,彷彿看不夠似的,待眼睛都有些痠痛時,纔不舍的揉了揉,心內(nèi)想著商陸估摸著要吃完回來了。
這時,沈曇忽然動了動,眼睛半開半合著就長臂一攬,把人拽的跌倒在牀上,他隨意往後挪了幾寸,不等顧青竹反應(yīng),將人腦袋按在胸前,深深吸了口氣:“想的我快瘋了。”
顧青竹被這突然之舉嚇了一跳,但也提醒自己不能亂動,生怕哪兒碰著他那條傷腿:“你怎的知道是我,還抓個正好。”
沈曇闔著眼兒,似是凝神休息,好半天才說:“你進來我就知道了。”
“......”她無言的低頭蹭了下,“裝睡啊?”
“沒有,是真睡了。”沈曇用手掌撫摸著她的後腦,“但是藥勁兒太大,你又不是別人,自然接著再睡會兒。”
顧青竹心裡頭軟的一塌糊塗,白天強裝的鎮(zhèn)定再裝不了了,順著他的腰死勁兒的摟上去,眼淚像開了閘一般,爭先恐後的往外頭涌:“你真的,以後別這麼嚇我了,若是真的兩軍對峙,心裡頭還有個準備。不明不白的就聽說人沒了,找都找不到,天都要塌了,真的!”
她平素沉靜,猛地一下子癡纏著上來哭訴,沈曇怔了怔,知道這回是把她嚇的不輕,隨即捏著顧青竹的耳朵,放輕柔聲音:“我初到軍中,便是收那位副將照拂,他被人劫持當然不能置之不理,且此次雖說危險,機會卻難得,一路探聽到他們不少消息。”
“那也可以,換個更穩(wěn)妥的法子。”顧青竹抹了把眼睛,難過道。
沈曇連聲應(yīng)著:“我的錯,來讓我看看,你這眼要腫了。”
哭這一下不至於腫,顧青竹仰頭看見他的笑容,委委屈屈的張嘴咬在沈曇下巴上,之後道:“先咬你一口,日後遇見類似的事兒,要有記性。”
沈曇只頓了一息,隨即發(fā)狠似的含住她的嘴脣,沒有任何技巧,似乎拼勁蠻力的親吻,讓顧青竹脣瓣像針扎似的疼起來。
沒給她任何推拒的餘地,沈曇翻過身把顧青竹半壓在身下,一手固定的捏著她的下巴,另外一手則始終握緊拳頭,怕情急之下做出什麼過於出格的事。
嘴巴里漸漸泛出血腥氣,顧青竹覺得下巴脖子都是僵的,但不忍心阻止。
許久之後,沈曇才沉著臉放開她,脣瓣斑斑駁駁的全是血跡,他嘆息的道:“對不起,疼了吧?”
顧青竹沒覺得在意,抿嘴舔了一下,搖了搖頭。
沈曇挑起眉,略感無奈的點點她的額頭:“你是嫌我自制力太強了麼?”
顧青竹沒大聽懂他的話,不過迷茫後,想起正事,掙扎著從牀上坐起身,慢慢掀起被子的一角。他穿著闊腿的裡衣,小腿處被紗布纏上好幾圈,能聞見濃厚的藥味,這麼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顧青竹想起程瑤說的見了骨頭,試了兩試,手不敢碰上去:“這麼嚴重,要多久能好?”
沈曇不願讓她過於擔心,上下擡了下小腿,說道:“口子深而已,若非有傷藥早就好了,至多兩個月便可痊癒。”
“胡說,我知道都露出骨頭了。”她擰眉道。
“迎面骨的地方中刀,傷及骨頭並不奇怪。”
顧青竹不會被他糊弄過去,思酌著日後換傷藥時,找機會看上一眼,也好清楚恢復的如何,於是先起身道:“廚房裡熬了枸杞鴿子湯,你喝上些,晚會兒好服藥。”
沈曇側(cè)躺著應(yīng)了聲,目光隨著顧青竹在屋子裡來回遊弋著,兩年之別,顧青竹如今及笄都快一年了,僅存的那份稚氣蕩然無存,渾身上下透出少女的風姿。
她專注的舀著湯,用長筷將鴿肉分的碎些:“喏,口味比較清淡,郎中說你現(xiàn)在不能吃太鹹。”
沈曇就著她的手先喝下一勺,這才接過瓷碗:“聽你的。”
顧青竹笑了笑,在他喝完後又舀了一碗,商陸恰到好處的推門進來,搓著手道:“外頭真是冷,這天兒活見鬼了!”
沈曇挑眉,對於商陸的到來顯然很不滿意。
“那我先回去。”顧青竹聽見外面打更聲,再呆著四哥他們怕要到了,於是對沈曇叮囑道,“藥喝下就睡,今兒別忙了。”
沈曇笑著答了個好,她這纔出門往自個兒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