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的請帖當日便送到了, 送信的人還是駙馬府的大總管,面兒上畢恭畢敬的邀約,轉述的話語卻處處透出皇室子孫咄咄逼人的態度。
顧青竹沒來得及看貼, 頌平跑來說青荷堂小姐上門拜訪,這會兒正在長鬆苑和老祖宗請安呢。
顧青荷如今單等著納徵禮,平時也該在家呆著待嫁, 此時來還能爲著什麼, 無非瞧瞧顧青竹臉上花成什麼樣兒罷了。
她懶得再單獨和顧青荷虛言客套,便主動前去老太君房裡見了面。
馮氏原先挺不看好顧家這七姑娘的,在她看來, 姑娘家世再好, 被退了回親, 能嫁個差不多的便不錯了, 結果顧青竹第二次定的趙家,居然橫豎瞧著都比傅家好的多。門第高不說, 仕途光明儀表堂堂, 她在汴梁住這些日子,好歹把城中數得著的公子都記住了, 趙懷信可是風頭無二的人物。
以後保不準要用到的人脈關係, 馮氏縱然心裡頭再酸,該討好的也要做足,剛看見顧青竹就關切道:“瞧瞧,說曹操曹操到,正說著呢, 七姑娘的傷養的如何?”
這劃傷不比旁的,位置不好包紮,顧青竹乾脆讓它露著,左右在家不用顧忌太多,即使是見顧青荷母女,也沒遮掩,大大方方笑了笑:“太醫說還好,多謝您掛心了?!眰诮Y痂還抹著綠色的藥膏,周圍肌膚染著層淡淡的青紫色,在那麼張嬌俏的小臉上顯得很是突兀。
顧青荷看清楚後先驚了下,外頭人說話素來不靠譜,所以她估摸著也就是幾條紅印子,待見了顧青竹的臉頰,才道所言不虛,這可真不枉費來這一遭。
“青竹妹妹傷的這麼重!”話說的悲切,眉眼卻是舒展開來,顧青竹傷的越重她越舒坦,恨不得從此落疤影響容貌,才能揚眉吐氣,“方纔我還和老祖宗說,等會兒去你院裡探病,這天氣風大,還是多在屋裡將養的好。”
顧青竹微微抿嘴道:“來即是客,我豈能幹坐著讓堂姐奔波?!?
馮氏這次可下了血本,大包小包的禮品極爲貴重,有錢花在刀刃上,關心過顧青竹傷勢後,她才問起自家女兒納徵的事情,想提前些讓顧青荷到府上住,待王家聘禮送到後,再回去那邊巷子。
事情一說便沒個頭,老太君心疼孫女,便讓顧青竹休息去,前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她又重新坐在房裡,對著六公主的請帖蹙起秀眉。
頌平抱了張花毯蓋在她膝蓋上頭,把油燈點了,憋著半天氣,哼哧道:“堂小姐在京裡呆的不久,這貴女的壞習慣倒學的挺快,從前還藏著點兒,現在簡直讓人看不下去!”
顧青竹沒把顧青荷放在心上,淡淡勾起脣角:“她初來乍到有求於我們,自然陪著小心,眼下親事落定,便用不著拘束了?!?
王蒙並非豁達之人,顧青荷日後嫁過去,大概也就圍困在後院這方寸之地,與她實在不會有太多交集,是以顧青竹並不太放在心上,亟待解決的問題,卻是六公主這難關。
玉佩那件事,傅長澤提前和顧明宏交待過,他現在身爲駙馬,無論是來顧府還是差人送信都不再方便,顧明宏也頭次聽說,頗爲擔憂的把話傳達到,囑咐顧青竹,無論誰問題來,一定要咬緊玉佩是兩人婚約期間收到的。
其實,她心裡多少有譜,傅長澤鮮少佩玉,那塊更從小戴在身邊,時不時還親自保養,有次顧青竹剛吃完延慶觀的炸雞,想要來玩會兒,他就非得拿帕子給她擦過手,才肯把玉佩遞過來。
油燈的火苗忽明忽暗,顧青竹撐著下巴思索良久,把李珠可能問到的話想了一遍,下定決心按時赴約,早早把這團亂麻解開。
沈曇抵達時,府中收工早的院落,已經開始依次熄燈了。
他輕車熟路的來到聽竹苑,避開前院來往忙碌的丫鬟,直接找到了頌安。
頌安練就一身從容不迫的本事,猛然看見他,只不過停住腳步看了兩眼,打發走來送熱水的婆子,而後屈膝對沈曇道:“公子先在書房坐著,奴婢去稟告姑娘。”
倒是顧青竹聽聞後,緊張的一下子從羅漢牀上翻身坐起,緩了緩,忙讓她拿來銅鏡對著臉頰照了又照,感覺藥膏敷的實在觸目,就用紗布小心翼翼的抹掉了,虧得是晚上,比白日裡好看的多,不然怕又惹了沈曇生氣。
書房裡頭茶水備的都有,沈曇留在百川居的普洱,因爲怕貯存條件不好,放的久了受潮氣,也讓顧青竹拿回來享用了。
他手上動作飛快的碾茶沏茶,全然不似那時候悠然自得的樣子,待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擡頭望向顧青竹,也就是一瞬,臉色便沉下,像是要滴出墨汁來。
“怎麼弄成這樣?”
顧青竹下意識的側身想避開他視線,怎耐沈曇大步而至,捏起她的下巴輕輕扭轉,對著油燈的方向:“肖大人那個外孫女做的?她頭上是戴了刀子麼!”
肖柳兒那副頭面,飛碟振翅,翅膀造的薄如蟬翼,比裁紙的刀片也差不了多少,顧青竹仰著脖子囁嚅道:“姑娘家的首飾本就挺鋒利的?!?
上次再怎麼不歡而散,沈曇畢竟是將她視若珍寶,生氣發火可能會有,但其他卻忍不了,涼涼看著她:“還有心情幫別人開脫,你當時拉她做何?!?
顧青竹一愣,旋即問道:“你都知道?”
沈曇點點頭,又仔細端詳一陣,才放開手:“那種惹是生非之人,摔成什麼樣是她自找的,吃一塹長一智,你該改改性子了。”
“我就是沒過腦子。”她輕輕捂住臉頰,嘆了口氣道,“當時她突然往前頭倒,回過神,手就遞出去了,要早知道,我肯定有多遠躲多遠的,且她來我家道歉的時候,我稱病就沒有見,也算實打實的得罪她?!?
“不見就對了,這種事別再有下次?!鄙驎抑钢傅首樱疽庾屗?,從隨身拿來的包袱中取出幾個藍色的瓷瓶擺在桌上,沉聲問說:“我觀你傷口抹的是紫玉生肌膏,趙懷信給的?”
藥膏確實是趙懷信拿來的,太醫說效果極好,顧青竹不能跟自己臉過不去,雖說她對容貌不甚在意,可誰也不想臉頰留明顯的疤痕,便收下了。
顧青竹移著凳子往他身邊坐了坐,有些討好的垂首嗯了聲。
“倒是京城裡能拿得到最好的藥?!鄙驎倚难e頭介意,但卻承認,傷口癒合前期,用那紫玉生肌膏確實穩妥,也沒再過多談這個:“我手裡有些自己配的藥粉,你若不怕的話,夜裡安寢時用上,白天再換回生肌膏。”
別說效果好不好,但憑他這片心意,顧青竹說什麼都要用上,立刻表明態度說:“我用,不然就把生肌膏停了也行,單抹這個?!?
沈曇睨了她,終於露出些許笑意:“如果不管用呢?”
顧青竹笑瞇瞇拿了個瓶子,將瓶塞拿掉,一股子清涼氣兒自裡面散了出來:“左右沈大哥不嫌棄,有印子我也不怕?!?
不得不說,她這記馬屁拍到點子上了,沈曇十分受用,連同近日來的氣悶也幾乎一掃而光,沉默著爲她抹了藥粉,再從另外的圓盒子中挖出塊透明的藥膏,又敷上一層。
杯中泡好的普洱冷了,沈曇把冷茶倒進茶洗,之後又煮了一回,握著她的手摩挲了會兒,啞聲道:“今後在大事上,別再自作主張,稍微聽點我說的話,可行?”
和趙懷信假意定親的事兒,顧青竹並不後悔,但在處事方式上,的確愧對沈曇,後來想想,沈曇那樣風光霽月,隨意而爲的人,能容忍她到現在,沒有當真處出隔閡,實爲不易了。
兩個人相處,不就是互相爲對方磨圓了棱角,更加合適纔對麼。
既然沈曇先一步爲她走了那麼遠,自己更是不能落後,於是勾起手指,回握了他道:“好,今後但凡有重要的事,我俱和你商量著做。”
沈曇將她摟入懷中,慢慢撫摸著顧青竹如瀑的長髮:“趙懷信那邊我和他談,你們一旦解除婚約,我會想法辦補償他?!?
顧青竹想了想,在他耳邊開口道:“起初是我有求於他,自然要表示下心意,我盤算過了,雖然他不一定需要,但我手裡有母親去世前給的一些鋪子和現銀...”
沈曇打斷她道:“他不會收。”
“你給的話,他說不準能要呢?”顧青竹道。
沈曇無奈的捏了她的鼻子,這丫頭聰明起來是聰明,可對於男人的想法,顯然是一竅不通:“換我直接給,擺明是在他面前耀武揚威,我有分寸,到時候會和你細說,眼下你要做的就是藉著養傷的機會,待在家裡莫要出門?!?
說到出門,顧青竹恍然記起,六公主的請帖還在臥房裡頭扔著,於是愁苦道:“李珠邀我明日過了晌午,去駙馬府?!?
“不去。”提起六公主,沈曇就想起顧青竹在金明池被她下套之事,若非他懷疑的跟過去,定會釀成大禍,“我幫你擬回帖,就以臉傷爲由,她逼不了你。”
他寫的一手好字,外人不知曉的是,在臨摹造詣上,沈曇也是功底深厚,頌平把帖子送來後,他對著看了兩眼,展開新貼匆匆下筆擬了張,那字跡竟和顧青竹如出一轍。
顧青竹嘖嘖稱奇,次日醒來,便差人送去駙馬府,本以爲避而不見這事情就過了,可六公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見請不來人,直接大擺陣勢的來顧家興師問罪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奶茶漏在袋子裡,手機泡在裡面一個多小時才發現,送去售後打開殼子,裡面都快能養金魚了...
於是至少一週才能再見到它,(愁苦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