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裡的魚兒吃盡最後那點餌料, 尋覓了會兒,確認無食可用才甩起尾巴‘咚’的聲,扭著頭遊遠了。
“餘生幾十載, 世事難料,您既知道是滿話,便應收回纔是。”顧青竹思索許久, 對他此舉仍舊摸不透, 輕輕開口道:“青竹懂的少,但卻明白成婚需情投意合,趙公子才學兼備風姿偉岸, 定能找到更合適的閨秀。”
向來有趙懷信巧言推卸別人, 風水輪流轉, 終於在她跟前栽了跟頭。
不過顧青竹話語誠懇, 沒別的巧弄心思藏裡頭,趙懷信倒也不惱, 起了同她細細交談的興趣, 一手擱在石欄桿上,食指有節奏的叩擊著道:“你不信於我的原因能猜出一二, 但怎麼就肯定咱們情投意合不得?”
不知爲何, 這四個字拐過頭再被他一說,顧青竹腦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沈曇的模樣,無論是奮筆疾書還是懶洋洋倚靠在榻上飲茶,單想著均令人心生歡喜,好比三九天飲上杯陳釀, 暖到四肢百骸。
微風拂來,池面蕩起一波又一波的紋路,顧青竹耳邊碎髮被吹的揚起,趕忙伸手往後理了理,靜下心神回道:“我素日不愛動彈,一卷書便能看上整天,琴棋不佳,喧鬧的地方呆不了半個時辰可打退堂鼓,雖瞭解公子不多,但大概猜得出與您是大相徑庭的,一日兩日可以遷就,時間久卻磨的人心生厭倦罷。”
傳言他愛好廣博,吃酒交際便不說了,花下詩會湖中泛舟論道,沒有涉獵不到的,顧青竹找的理由實在應景的很。
明明十四五歲的姑娘,不向往一見鍾情花前月下的戲碼,口口聲聲的冷清道理,趙懷信都欲問問,她是不是情到深處受過什麼不公,以至於感同身受了。
轉念一想還真有,趙懷信微嘆,想想李珠橫刀奪愛在先,再看她垂眸低語的神情,不禁涌出些憐香惜玉的情緒,放軟了語氣笑道:“來日方長,終歸會讓你明白的。”
風也不知從哪兒來的,眼瞧著越刮越大,唐蔓幾個手裡頭的魚竿被吹的打晃悠,丫鬟們快步上前幫著把魚簍小凳移開,家養的魚兒不怕人,綁了東西幾乎下勾就咬,小半個時辰各有收穫,釣的多的足足有大半簍。天公不作美,程小公子吆喝著找人收拾,招呼大家往前廳走。
趙懷信瞇眼向東瞧了,遠處天色漸漸暗下,積上不少雲,於是側身讓出路,低頭對顧青竹道:“雨前之兆。”接著示意讓她先行。
顧青竹點點頭,遂邁開步子,趙懷信錯她半步,在後面不緊不慢的跟著,池中小橋九曲十八彎,穿過去還費些時候。
誰也沒想五月的雨水來的這麼急驟,豆大的雨滴砸在池塘中,緊接著嘩啦啦的傾盆而下。來得突然,伺候的僕從手上半個紙傘的影兒都沒,趕緊跑了去取,閨秀們走了大半,俱躲在連廊下避雨。顧青竹慢了會兒子才跑到亭子裡,這邊和連廊離還隔著個寶瓶門,再走可真要琳的透徹,便停下腳步等人送傘。
顧青竹歇兩口氣,轉過身剛想說話,見趙懷信右手臂衣袖比肩膀淋的還厲害,而左臂只面兒上溼了雨,這才恍然自個兒一直覺得頭頂沒落著什麼,原是他擡著胳臂擋了去。
嘴裡的謝語將要出口,趙懷信一擺手攔了她:“身爲女子,受男人照拂天經地義。”
顧青竹滯了下,莞爾笑一笑,那邊隨從捧著傘來到亭裡,懷裡還塞著成疊的軟布,她要來兩塊遞給趙懷信說:“權當是謝過了。”
雨勢未收,車伕架著馬車小心翼翼的在巷子裡走著,到顧府時天已經黑透,然而這都掩不住李氏的喜意,下車直接到長鬆苑和老太君彙報起來。
程瑤被兄長從席間支走,去小程氏房裡坐了會,書房和臥房只跨了間小院,小程氏靠在塌上正喝鮮魚湯,聽說相公讓她來著,立刻明白其中的彎繞,捂著嘴笑了聲,指指旁邊的魚湯罐子對程瑤說:“你也別在這耽擱久了,幫嫂子把魚湯送過去讓夫君嚐嚐。”
一來二去,程瑤抱著湯罐子在書房和顧明宏一起賞了字帖,相親成不成,臉兒上能看出個七八分,程豐坐在外間喝著魚湯,待顧明宏兩人出來,打眼一掃就知道錯不了。
王老太君在家等的也急,他們剛進門,手裡的佛珠也放在小幾上,瞅瞅顧明宏,再問李氏說:“怎麼樣了?”
李氏拿帕子沾了額上的水珠兒,笑一聲道:“母親還是讓明宏說,路上我還問他,他倒好,非要等著一塊兒和您說!”
頌平聽前院的丫頭說大夫人自程家百宴回了,取了件乾淨衣裳跑到老祖宗那等著,顧青竹披上外衣坐在凳裡,捧著碗熱薑湯接話道:“四哥不要賣關子,我也好奇一路了。”
顧明宏被她們一人一句促狹的無奈,端正在老祖宗面前站定,鞠了禮道:“孫兒勞煩祖母、母親多費心。”
這便是相中了!
“好好好。”老太君心滿意足,笑著連連喊了三聲好,前些天因顧青竹被設計的氣怒總算暢快一點兒:“這心祖母費的甘願,盼了多少日子才盼來這麼個孫媳婦兒,保準辦的體體面面。”
李氏給顧明宏也端了碗薑湯,聽見老太君這麼說,笑一聲:“瞧母親都高興壞了,咱們這還沒傳消息給程家,看人家姑娘心裡頭怎麼想的。”
老太君擡手拍了下膝蓋,打心眼兒裡高興著說:“應該的,夜裡你便留這用飯,先和你父親、同林他們議一議,完了陪我將預備的東西再挑一遍,明個兒就託我那老姐妹到程家提親去。”
顧青竹也陪著用過晚膳纔回了房,奔波整日,在程家花園淋雨雖不多,可身上還是有股子潮氣,黏糊糊怪不舒服的。頌平知她性子,當即喊喜樂兌好澡水,皂莢香胰子擺在伸手夠的著的木架子上。
浴間用青石磚鋪地,水跡很容易滲下去,顧青竹向來自己梳洗,簡單理過頭髮後舒舒服服的泡了會,期間又想了遍趙懷信今日所言,可惜才智有限,終不能明白他圖個什麼,決定藏起來放在腦後,反正兩人交際甚少,見不得面也不用多那份顧忌。
泡在熱水裡總令人昏昏欲睡,顧青竹闔上眼兒養神,頌平在外間敲門喊了聲‘姑娘’。
“怎麼?”顧青竹半迷糊著讓她進來,問道。
頌平撩起珠簾,低聲對她說:“沈大公子拜訪,我推說姑娘正梳洗著呢,他卻說可在外頭等,不知是不是有急事兒。”
顧青竹猛的睜開眼,腦子一下清醒許多,沈曇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性子,想了想道:“先招待沈大哥去書房,說我隨後到。”
頌平應了聲轉身要走,又被喊住,只聽她又補了句:“把我那件棉布素裙送來。”
聽竹苑只顧青竹一人用,房院多,屋子自然怎麼講究怎麼來,這講究倒不是奢華富貴,而說細枝末節處讓人深覺用之方便。書房原先是盧氏的,和堂屋中間有條連廊,廊間柱子下栽好幾株葡萄,每逢酷夏,葡萄藤纏的滿都是,來往也能避開日頭。
沈曇負手站在書架旁,上頭琳瑯滿目擺了各類古籍,從正經的四書五經到周易兵法,連千金要方都三十卷齊全不缺,另一面牆上則是遊記話本,山水行雜學傳應有盡有。
小桌上放著個花繃子,紅梅秀得半截停在那兒,沈曇勾指拿著端詳半晌,針腳細密,只有點生硬。
門吱呀的被人推開,他尋聲望了去,顧青竹著了身棉麻的素衣長裙現身,渾身沒半點繡紋走邊,腰間束條淡青色的帶子,襯得人纖細高挑。長髮溼漉漉的用根木簪彆著,沐浴出來臉上連香脂都沒來得及沒抹,眉如遠黛,臉頰被熱氣薰的微紅。
顧青竹怕誤了事,腳底溼漉漉的繡鞋都未穿好,趿拉著便跑出來,瞧見他先笑了笑:“讓沈大哥久等了。”
沈曇心間微動,看她許久方慢聲道:“是我冒然打攪。”
“可是有什麼急事?”顧青竹髮長根本沒來得及好好擦拭,胡亂抓了塊布拿在手裡,這才呼了口氣,攏起髮梢包了進去,不好意思笑了道:“過來太急頭髮還沒弄。”
沈原投了密信送到他手上,說瀘州官商勾結私賣軍火的大魚已經上鉤,唐州的關大人狡猾的很,敵人摸不到他半條尾巴,他們也不便輕舉妄動,讓沈曇先把那邊放一放,快馬加鞭南下。起先還有幾日空餘時間打點,這下子明早就得出發上路,他出發倒沒甚好準備,只心裡頭惦記,於是撇下忙前忙後的商陸,跑來顧府想再見見顧青竹。 Wωω?ttκд n?C〇
“我明早下瀘州,來和你說聲。”
沈曇招招手,示意她坐下,顧青竹也沒多思,順從的往凳子上一坐,哪知手上的棉帕子硬生生被奪了去,她眨了眨眼,不知所措的看著空蕩蕩的手心。
“如果有需要給你父親或者我師父帶的東西,可以給我。”沈曇站在她身後,慢條斯理的幫著拭乾頭髮,因著在軍營歷練,對這些活計可以說是手到擒來,烏黑亮澤的長髮在他手下慢慢退去溼氣,變得鬆軟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連續兩日加班到午夜,滿腦子都是數字,年末加好最後一次班(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