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婚嫁乃天大之喜, 可輪到她,怎的就似那西天取經九九八十一難呢?
顧氏先祖曾有女嫁入皇室,一位榮升了貴妃, 倒是受過當時天子的一段恩寵,可惜後宮三千佳麗,新人換做舊人, 膝下又未曾有過孩子, 便在宮中虛度餘生;另一位則嫁與王爺做正妻,地位臉面倒是足了,但府上鶯鶯燕燕環繞, 日子過得是苦是甜外人卻不得而知。
以顧大學士今時今日的地位, 犯不著和皇室有甚姻親關係, 做那錦上添花的事兒, 是以在顧老爺子和老太君看來,顧青竹哪怕嫁給寒門子弟, 也遠遠勝於當皇子妃。
李氏從宮中出來倒沒說什麼, 反而是顧青竹忐忑了兩夜,再去給祖母請安時, 提出同意先和趙懷信見見, 至於成不成,待相看後再做打算。
距離趙夫人提親的日子過了許久,她當初幾乎是斬釘截鐵的拒了,老太君雖拿顧同山的傷勢爲藉口拖延著,卻沒料到顧青竹能自己改了主意, 想了想,心下有幾分瞭然,拉著她的手嘆道:“傻姑娘,可是因爲聖人那句話嚇著了?莫要擔心,你祖父別的本事沒有,但自家孫女兒的婚事還是做的了主!”
顧青竹笑了笑,順勢在她身旁坐下:“您多慮了,青竹知曉您和祖父疼我,必然不會同意聖人說的,原先我考慮的不多,眼下卻覺得您說的有道理,趙公子也是百裡挑一的優秀,相看下無妨的。”
“真沒勉強?”老太君瞧著她,糾著眉頭道:“要說趙家這孩子,別的方面還真難挑出短處,只一點兒,連祖母都聽說他有些風流名聲,他母親田氏登門時雖沒避諱這事兒,說已經管教的挺好,但我這心頭仍是不穩當。”
若將話說的太滿,祖母片刻後保不準要起疑,於是顧青竹倒把趙懷信的優劣之處一一道來,表示自己沒有意氣用事,聖人那邊有壓力沒錯,但她卻不會因此隨隨便便找人嫁了。
兩人足足談了半個時辰,老太君方纔點頭應下,派人去趙家送信給田氏,商量著約個日子,讓兩個孩子私下見見面。
自打趙懷信同良辰館的蘇眉神女傳了流言,田氏便歇了泰半心思,以爲好好的婚事,讓自家那蠢兒子折騰黃了。
可這信到手中一看,居然是柳暗花明!
田氏驚喜萬分的吩咐人把趙懷信找回來,近日他均在戶部幫忙,報信的僕從也不清楚是何要事,所以趙懷信是清理完手上的活兒才慢悠悠入了家門。
田氏等的早已不耐煩,見他先是橫眉冷對的責怪一番,才把顧家的信拍在桌上:“自個兒的事半點不上心!顧家老太太給來信了,同意先見上一面,你這不孝子可要好好表現,再讓我發現一星半點兒不好的,讓你爹拿棍子敲你。”
戶部瑣事繁多,他正在彙總此次入京參選皇商的商行資質,分門別類的進行初次篩選,以供上頭查看,連日忙碌確實佔了不少精力。
趙懷信難掩倦色,聞言仍是微微驚喜了下,徑直走過去拿起信瀏覽一遍,挑眉道:“辛苦母親再擬封信,便說我這邊隨時恭候,時間地點請顧家長輩選定。”
田氏瞥他一眼,嗔怪道:“還用的你說?你娘我爲了你,這回可是嘴皮子都磨破了。”
“兒子自當努力。”趙懷信笑著道:“定不能辜負娘這一番辛勞。”
顧家的意思便是顧青竹的意思,趙懷信算準了她會顧全大局退讓幾步,但能這麼快的有了鬆動,著實是意外之喜。不得不說,老國公病逝使得沈曇守孝三年,給了他最大契機。
在趙懷信看來,但憑本事趁虛而入無傷大雅,至於顧青竹和沈曇之間那點情誼,哪裡比的過後半生朝朝暮暮的陪伴,只要將人娶進門,假以時日,不怕贏不到她的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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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趁早,顧、趙兩家商量後,地點定在了城郊仁王寺。
重陽已過,仁王寺香客漸少,平日來這上香的大都提前和寺中住持約定好,中午用上頓素齋,下午不徐不慢的回城。
親事未定,爲了姑娘家名譽,相看這事兒儘量得避人耳目,趙懷信更是提前和住持商談過,把寺裡的一處僻靜的禪院定下,用來安排顧家長輩。
顧家娶了新婦,程瑤隨婆婆去寺裡上香並不奇怪,加之仁王寺裡香火鼎盛,傳說求子特別靈驗,故而家中奴僕,甚至趕車的車伕,都以爲是去祈福求子,而顧青竹則是陪客罷了。
一行三人進了寺門,在小沙彌的引導下依次拜過菩薩,纔去了禪院,田氏和趙懷信早已在禪房門前等候,見到李氏她們,笑盈盈的上前兩步握住李氏的手道:“一路辛苦了,趕緊喝點兒茶水歇歇罷。”
趙懷信摒棄平素那種奢華富貴的公子扮相,今次穿的甚爲古樸,月白色斜襟長衫,袖口處由金銀線繡著雲紋,腰帶正中鑲著塊墨綠色的玉扣,腳蹬黑色短靴,顯得身形極爲欣長。如此搖身一變,身上那點兒風流公子的味道被遮掩不少,若非知他底細,怕真以爲是安靜守禮的謙謙君子。
幾人落座吃茶,這寺中除了節慶,平時齋飯盡是簡單,趙懷信不動聲色的換掉茶葉與菜色,看似普通的羅漢齋、菊花豆皮、燜青筍、糯米芝麻餅和薺菜豆腐湯,從原料到燒抄俱是不能再精細。哪怕宮中見識廣博的聖人妃子嘗上一口,也是讚不絕口的。
顧青竹抿了口清茶,先苦後甘,餘味綿長,她熟知茶飲,心下便知道約莫是嶺南萬承州的小葉苦丁,那地方只有幾棵野生的苦茶樹,近些年得了聖人青睞,每年春季製茶進宮,頂多三四十斤的數量,卻是仁王寺裡怎麼也喝不到的。
趙懷信偷樑換柱確實下了苦功夫。
素齋用完,田氏便說前幾日從寺裡定製了素餅,爲著新鮮,當日才做,讓趙懷信領著顧青竹去瞧瞧,如果有喜歡的口味,多制些帶回去。
左右不過是藉口,讓兩個孩子單獨說會兒話。
正午寺中清靜,顧青竹跟在趙懷信身後慢慢走著,鼓了半天勇氣方纔開口道:“趙公子,我有些話想說。”
趙懷信頓住腳步,轉過身低頭道:“七姑娘請講。”
顧青竹理了理耳邊亂髮,擡頭看著他,穩了心神道:“此次相見,是有一事有求於公子,青竹自知所能報答的甚少,但還是想斗膽試上一試。”
“有求於我?”他尾音一挑,帶著些好奇的味道:“不知在下有何可以幫忙的,定然全力以赴。”
顧青竹凝著眉,聲音雖小,但言語中卻自有一股子豁出去爲之的氣勢:“聖人慾將我許給五皇子,青竹不願,又無他法,希望公子能同意與我假意定親,待五皇子婚事塵埃落定後,再另行解除婚約。”
饒是趙懷信再是鎮定,也忍不住露出驚異之色,心中那點喜意瞬間被吹的不見了蹤影,先前還以爲佳人對比再三,明白良禽擇木而棲的道理,怎會料到這小女子竟然連佯裝定親的方法都敢用,也不願嫁他!
趙懷信笑容漸斂:“爲什麼?難道在下真就讓七姑娘如此嫌棄。”
“青竹才貌屆是普通,自然沒有半分嫌棄的意思。”她眉眼不動,張了張嘴道:“只不過先前說過已有心儀的人,實在不能一心二用,否則也是對公子的不尊重。”
“那又何必多此一舉。”趙懷信勾脣一笑:“讓你那心儀的男人直接求親便是。”
她沉默片刻,道:“他現在不行,我知道這事情強人所難,趙公子如果不願意,今日的話便當我沒說過。”
趙懷信微微側過臉,感覺自己這風流公子的臉面,真被這小姑娘扔在地上,隨意踐踏了去,當即冷笑道:“沈大公子守孝沒了辦法,你就爲他著想,拿我當替用?”
顧青竹並未說過她心儀何人,是以聽到這話免不得楞了下,然而再想想,趙懷信能猜出來也不奇怪,只不過被直接點出來,連她自己都覺得所作所爲不甚地道,稱得上是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趙懷信若是答應,真是一邊兒得罪聖人,還撈不到半分好處。
如果按餘玹夫人所說,她答應這門親事,是要瞞著趙家,將來再找個理由推掉婚事就行,趙懷信名滿汴梁,想要挑出點兒風流債容易的很。
可她也覺得這樣不妥,真是說也不對,不說也不對。
“抱歉。”顧青竹吸了口氣,連自己都說不動,還拿什麼說動趙懷信幫她,只得深深福了一禮:“是我考慮不周,冒犯之處還請見諒,回去...回去我便和家中長輩說,今日讓趙公子多跑一趟,費心了。”
說完,她便低垂著腦袋想要往前走,趙懷信見狀抓住她手腕,猛然推到了牆邊,未等顧青竹反應過來,便傾下身子,在離她一掌的距離停下:“說什麼?拒絕我提親?轉身再找個頂替的,定個虛晃的婚約瞞過聖人?這往重了說,可是欺君之罪,七姑娘以爲滿京城如今除了我,誰還敢向你提親。”
此話不假,連顧家長輩都很頭疼,聖人開口提五皇子時,滿朝官員幾乎都在場,哪家再打顧家七姑娘主意,分明就是沒眼色了。
顧青竹被他逼問的無言以對,儘量往旁邊移著身子,想避遠一點:“我會再想其他辦法。”
趙懷信道:“最明智之選,是你放棄沈曇,跟了我。”
“不要。”她連想都沒想的說:“天無絕人之路,只求沈公子忘掉方纔的話就行。”
長久以來,他認爲女人柔情似水,喜歡那些甜言蜜語耳鬢廝磨,即使外剛內柔,也總有軟肋可尋,但在顧青竹身上似乎就無從下手,什麼顏色手段統統沒有用武之地。
趙懷信十分困惑,手上一鬆,便叫顧青竹靈巧的躲了過去,隨後真個獨自往廚房走著,選了幾樣素餅,默然無聲的原路折返。
“慢著。”他冷靜了會兒,深感自己胃口被挑的更高,反正尚有時間,兩人只要定下親事,能不能退婚可不是顧青竹一人說的算,倒時候就是溫水煮青蛙,也要把她軟磨硬泡到手,於是慢聲道:“七姑娘回去便允了婚事,方纔說的我可以答應,不過既然幫忙,就要有好處的。”
顧青竹緩緩瞪大眼睛,不確定的問道:“可以麼?我身無長物,不知道何處可以幫到你,但只要力所能及便會盡力的。”
趙懷信頷首道:“我想到自會和你提。”
商量好後,顧青竹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臉上笑容也多了,沒多久,李氏她們便和田氏辭行,駕車往城中而去。
前段時間大雨,出城官道有些地方被衝的坑窪不平,每日來回車輛頗多,很是不好走,顧青竹來時便在這耽擱了許久,再行到這兒,李氏撩起車簾子搖頭道:“過了這月,這路估計就有人修修了。”
程瑤笑著附和道:“每年大約都要修整一次,前年我大哥還被分派了這活兒呢。”說完向窗外望去,這一看,便發現有輛馬車被陷入路邊的泥坑裡頭,連車內的丫鬟都跳下推起車來。
“哎,那好像是何家姑娘的車子。”程瑤善於交際,能和城中許多姑娘搭上話,何太傅的孫女何悅也算相熟,看那丫鬟一眼,便想起來了。
李氏聽她這麼說,也瞧了兩眼,讓車伕將車子停好:“我看著也像,姑娘家出門也沒多帶點兒人手,喊他們過去搭把手罷。”
顧青竹和程瑤一道去看看情況,果真是何悅一臉心急的坐在那兒,見她倆過來,欣喜的趕忙從車裡鑽了出來,揮手道:“程瑤姐姐,能幫幫我嘛!”
“自然要幫的,你不若先下來,等他們把車趕出來再走。”程瑤溫溫柔柔的說。
何悅瞞著家裡偷偷跑出來,不能帶太多人,連馬車都是租用外頭的,趕車的小青年許是新手,摸不準車轍的路線,走著走著陷進路邊的泥道里頭了。
顧青竹雖不認識何悅,但從沈曇口中得知她和五皇子的關係,再聯想到這路通向城郊,心中頓時一顫,難道說今兒五皇子去了花圃?
是以不喜歡打聽閒事的她,擰眉思考半晌,還是開口問道:“這路都上了官道,何姑娘自己出來,是要往哪兒去?”
何悅眼睛沒從車軲轆上移開過,聞言倒是呆了下,臉上極不自然的笑了笑:“我母親過段生辰,我想給她個驚喜,去花圃選幾盆名貴的花,到時候當做禮物送給她。”
還真讓她碰上了!
顧青竹當然知道生辰禮是幌子,五皇子眼下八成就在花圃,而這消息沈曇卻沒和她再說過。
腦中猛然有些混亂,眼看著馬車快從泥裡推出來,她再顧不上多想,一心只想著把何悅給攔下來,巧的是那車一直有些聲響,趕車的青年仔細探查了遍,苦著臉對何悅道:“小姐,這車輪子有些問題,再跑下去可危險的很。”
這下把何悅都快急哭了,這次跑出來如果被發現,下次可不會再這麼順利:“你們這什麼破車,租的時候說的好好的,才走了多少裡,居然說壞了!還愣著做什麼,趕緊修呀。”
青年跪在地上爲難道:“這車太沉,我自己修不來,再說手頭也沒器具啊。”
何悅怒道:“那怎麼辦?!”
程瑤攬著她胳膊勸道:“別急,不行的話隨著我們馬車回城再租一輛,也沒多遠的路。”
青年試著看了看,確實沒辦法,空車勉強可以跑回城門,何悅心急也沒用,只能跟著顧家馬車一起進城,再尋一輛去那花圃。
在城門前,顧青竹想方設法的勸她在茶館喝茶吃點心,硬是又拖了半個時辰,何悅才匆匆忙忙朝花圃走,結果到地方,五皇子已出門欲返程,就這麼擦肩而過了。
爲求穩妥,沈曇不惜讓沈靖出面,可謂處處小心,堅決不留絲毫的隱患。
故而當沈靖無功而返,表明何悅的馬車臨時在半道出了問題,導致沒能及時趕到花圃時,沈曇蹙眉質問道:“我記得吩咐過你,馬車也要備用。”
出城官道泥濘,沈曇是事先考慮到的,還找到一位老婦人,遠遠跟在後面,若是真出了問題,可以請何家姑娘共乘,送她過去。
沈靖沒再答話。
沈曇放下手中的毛筆,把宣紙推到一旁:“還發生了什麼事兒?”
沈靖許久才道:“是顧家馬車先一步遇到何姑娘的,我便沒讓準備的馬車再過去,怕暴露太多。”
“顧家?”他從凳子上站起身,低聲問道:“誰在車上,去的哪兒。”
沈靖低頭道:“大夫人,程氏還有顧姑娘都在,屬下打探過,是去仁王寺燒香求子。”
沈曇略有疲憊的捏著眉心,心中大概有幾分猜測,花圃這地方五皇子不會再多去,想算計他與何悅,著實要費些心思了。好在六公主大婚前,幾位皇子都比較忙碌,目前尚且可以做計劃,但顧青竹那邊,卻要好好溝通一下。
怎知還沒待他動身前往顧府,顧家七姑娘和趙三公子正式定親的消息卻傳遍了汴梁城的大街小巷。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連在一起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