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丹聞言,擡眼看向趙政,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只是點了點頭,嘆息一般道:“確實如此。”
尾音被趙政面上陡現的寒霜凍結,漸漸化成了細弱的一絲。趙政一把拉過漓鴛,目光如炬直視趙遷,鄭重的說:“我這妹妹,舉世無雙!”
趙遷那臉色立即便不那麼好看了,很顯然,他這千里挑一與舉世無雙一比,那氣勢就弱下去了不止一個檔次。他冷著臉,頗爲掃興的揮了揮手,那羣可人兒立刻誠惶誠恐地退了下去。只這紅衣美女退下後不久,另外一幫身穿綠裳的美女又盈盈走來。
這太子府的美女真是多呀,怪不得趙遷不稀罕。殺兩個,送兩個,眉頭都不皺一下。
這羣綠裳的美女一共有十個,人人手中捧了一個盤子,盤子上蓋著紅布,不知道下面藏著什麼東西。此情此景,漓鴛只想到一個詞,綠葉紅花。待這十枚綠葉站定了,趙遷揮了揮手,她們即刻將盤子上的紅布揭開。
紅布一揭開,衆人眼前頓時一片珠光寶氣。但見那一排十個黑漆漆的楠木盤子,每一個上面都放著一顆珠子,按照從小到大的順序排列,一顆比一顆大,說不上是什麼材質。漓鴛遠遠瞅著,只覺得眼前星光璀璨,白花花,亮晶晶,閃的人眼睛疼。
趙遷明面上是在欣賞這些個流光溢彩的珠子,實則一直以眼角餘光瞥著趙政,見著其神色間的那一抹詫異,他很是滿意,趾高氣昂地說道:“趙政吶,我剛想過了,也許你是不貪美色的。如果你肯將她留在這,我們趙國是禮儀之邦,我絕對是不會讓你吃虧的。”
他隨手捏起一顆珠子,漫不經心的把玩了一番,擺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頗爲豪邁地說道:“這樣的東西,太子府有很多,你想要多少儘管開口。”
“阿政。”姬丹看了趙遷一眼,走過去伏在趙政耳邊說了句什麼。趙政的神色間似有鬆動,趙遷嘴角揚起一抹譏誚,戲謔的看著眼前這兩個異國他鄉的爲質王子。
漓鴛眸光逐漸黯淡,這些可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趙遷肯出這麼大的價錢真是擡舉她了。她知曉在他們王孫公子之間,女人被送來送去是極爲正常的事情。而且,這珍寶換女人,要比用女人互相換來換去的風雅了許多。無形之中,趙遷已經退讓了一步,如果趙政順著這個臺階下了,只不過是損失了她這麼個不起眼的小丫頭,他們儘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剛纔那些衝突權當做是誤會一場。
沒有指望了,漓鴛扭過頭去不想再看王孫公子之間的那一套了。
趙政眉頭緊鎖,默然不語,眼神不知道看著什麼地方,散漫的幾近於飄渺,一旁的姬丹卻是眼冒油油綠光,從頭到尾將托盤上的東西打量了好幾遍,見趙政還沒有動靜,使勁用手拽了拽他。
趙政終於回神,目光直視那些個亮瞎人眼的珠寶,幽幽問道:“丹,倘若某一日有人拿這些東西來換你的姐妹,你會不會同意?”
“這個。”姬丹訕訕的縮
回手去,默默退到一旁,不再言語。
“趙政,我這幾顆珠子換你這樣的妹子三四百個都能夠了。”趙遷居高臨下,盛氣凌人,硬生生的將手裡的珠子往趙政手裡塞。神情倨傲不遜,那意思就是,你不收也得收,收也得收,你這妹妹,我要定了!
趙政拉著漓鴛後退了好幾步,指著趙遷,滿腔的怒火再也壓抑不住,大聲說道:“趙遷,我告訴你!你這樣的珠子,即使再拿出三四百個來,也換不到我一個妹妹。如果妹妹在你看來還有這種用處的話,等哪一天你不景氣了,帶著妹妹到我們秦國來,我一定是熱烈歡迎的!”
趙遷的臉色由白轉黑,黑過之後又轉紅,最後變作青色,頭頂冒出青藍黑紅四種色彩濃烈的渾濁煙霧。
趙政頗爲鎮靜地看著他,目光清冷堅決,完全漠視對面那座正在噴發的火山。
漓鴛頓時心潮澎湃激盪,胸口處生出一股悶悶地痛意來,她看著趙政,想要看清此刻他面上的表情,但是卻越發的看不清了,不自覺地眼前蒙上了一層水霧。
趙遷頭頂的煙霧濃烈烈的冒了一陣,他終於忍不住了,大喝一聲,恨恨的一腳踢翻好幾個盤子,拂袖而去。可嘆那幾顆價值連城的寶貝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的四分五裂,藕斷絲連的藕斷絲連,一時之間星光耀了滿地。
趙遷走出去好幾步,忽然回頭暴喝一聲:“姬丹,你還不過來嗎?”姬丹瞅著趙遷的背影,神色間現出一絲擔憂,低低地對趙政說道:“你們快些離開吧。”說完,他再看趙政一眼,追著趙遷去了。
人一下子全都散了,剛纔還熱鬧非凡的場地上瞬間靜謐,只剩下了漓鴛與趙政站在一片珍寶的碎片中,這場景看著分外淒涼。
“阿政!”她拽了拽趙政,卻發現他渾身僵硬,連忙湊上前問道:“你怎麼了?”
他攥著拳頭,攥的緊緊的,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掰開。他的掌心裡全部都是汗水,汗水流到袖子上,袖口溼了一大片。這架勢,如果端過一隻小碗,能接半碗不止。
“鴛兒,他們全都走了嗎?”趙政精疲力竭地問。
她忽然很想哭,但是死命的忍住了,努力扯出一個笑容來,點了點頭。
“那就好,塵埃終於散盡了呀。”趙政扭頭看她,手撫上她的臉頰,道:“你怎麼哭了?不要怕,萬事有我。”
這下,她更忍不住了。
趙政擡起袖子輕輕地幫她擦拭淚水,說道:“走吧,不要在這裡哭。阿孃曾經說過,即使你很想哭,在不該哭的時候,不該哭的地方,也是一滴淚都不要流。”
她渾身一顫。從小到大,她一向都是想哭便哭,想笑便笑,率性隨意之至,哪裡遭遇過這等想哭卻還不能哭的慘事,實在不知到底要怎樣才能夠做到這一步。本來還是含蓄婉約的流兩滴清淚,聽他這麼一說,淚水登時流的瘋狂。
趙政搖了搖頭,默默的繼續替她擦去淚水,柔聲道:“不要哭了,你
若實在想哭,待會兒出了這門,找個地方我陪你一起哭。”
本來她已經很努力的忍了,確實在一個孩子面前這般哭法,太沒出息了。可是他這話說的,叫她如何還忍得住?那淚水頓時連成了線,一根接著一根地往下落。她實在沒法子了,只得抓過他的袖子蒙在面上,低低地哽咽道:“一會兒就好。”
趙政瞅著自家越發溼潤的袖子,長長嘆了口氣,將她摟過來,輕聲道:“好吧,你想哭便哭吧,這裡有肩膀一靠。”
漓鴛伸手緊緊地抱住他,只覺得這一刻足矣。
世上從來沒有永恆,她也從不期待永恆。方纔注意到,他已經高出自己半個頭,可親可近如他,終也會有高不可攀的那一天。
太子府門外,榆錢樹下候著一輛精美的馬車,車旁畢恭畢敬的站著兩個黑衣侍衛。趙政拉著漓鴛走出了太子府,徑直走向門口那輛馬車。車旁那兩個侍衛立刻迎上前,態度極爲恭謹,見著這兩個,趙政眸子閃了閃,沉聲道:“退下!”
黑衣侍衛大氣不敢出,默默退到一旁。
趙政拽著漓鴛上了馬車,將她按在座位上坐好,朝外頭喝道:“走吧!”外頭有人應了一聲,馬車隨即便動了起來。
漓鴛兩隻爪子扒在窗框上,伸出頭去偵查,隨口問:“阿政,這是要到哪裡去?”
趙政湊近她耳旁,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說:“這事待會兒再說。”說著,將車簾拉的嚴嚴實實,邊角處還往縫隙裡塞了塞。正在看景的漓鴛視線忽然被阻隔,非常納悶,不明白他要做什麼,剛要問清楚,卻見到他面色凝重地坐在了自己身旁。他臉上的表情頗爲掙扎猶豫,如此掙扎猶豫了半晌,最終開口了:“鴛兒,其實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瞞著你。”
見他如此嚴肅,她不由得靠近了些,面色鄭重,大義凜然地道:“什麼事?你說吧。”大風大浪她都經歷過了,心理忒堅強,絕對承受得住。
趙政湊近她耳旁悄聲道:“其實我是秦國的王族。”
原來是這件事情,她的那股子凜然之氣陡然間泄了個乾乾淨淨,亦湊近他耳旁悄聲道:“那太好了,早就覺得你不同尋常,沒想到竟然是秦國的王族。”
趙政疑惑地問道:“你不介意?”
她亦疑惑的問道:“我爲何要介意?”
“不介意就好。”趙政如釋重負般舒了口氣,面色漸緩,勾起脣角衝她微微一笑,起身拉開簾子,轉回頭極其認真的說道:“對於你,我有一個建議。”
簾子鬆快些,風便透進來,她深深吸了口氣,而後將胸口的那股子鬱悶給呼了出去,問:“什麼建議?”
他淡淡一笑,很是坦然地道:“今年二月初我要回秦國,剛剛不是認了你做妹子嘛,既然你不介意我的身份,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這個問題麼,她覺得實在無法應承,可是又不好一口回絕了,只得套用經典臺詞:“那個,且容我三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