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 柳染坐在桌邊,看著桌子上的宮牌發呆。
良久,他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一樣, 拿起宮牌往外走。
“小丁?你在麼?”柳染喚了一聲。
“在的!”小丁從樹上跳下來, “公子有何吩咐?”
“沒什麼, 只是我現在有事要出去一趟, 小伊已經睡著了, 還望你好生看著陪陪他。”柳染道。
“好……”小丁點頭,卻又不放心,“公子你要去做什麼?去哪裡?不如小丁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 小伊這裡還需要人陪著。”柳染笑了笑,“你要是不放心, 可找人暗地裡跟著我。”
“好!”小丁欣然同意, 令柳染哭笑不得。
一盞明燈, 一件披風,柳染慢慢的走在路上, 心裡五味雜陳。
將軍還沒有回來麼?
嘆了一口氣,繼續往皇宮走去。
“柳,柳大人?!”守門的侍衛見了來人,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您, 您不是生著病的麼?怎麼這會兒進宮了?更深露重的, 快回去休息吧!”
“無妨, 我只是在附近散散步, ”柳染掏出腰牌, “想進去看看。”
“快進快進,柳大人, 彆著涼了。”侍衛好心提醒。
柳染笑笑,“多謝了。”
時遇在御書房,跟著其餘的文官一起,整理資料,抄記古書,昏黃的燈火照映出他有些疲憊的臉。不似平常玉冠束起半數如墨長髮的樣子,時遇的青絲披在後方,幾縷散落在胸膛上,一身白衣襦袍,修長有力的手指提著筆,認真的做著柳染未做的工作,整個人有一種儒雅公子的感覺。
柳染看得有些出神了。
將軍脫下盔甲,放下長劍,爲他提起筆。
“將軍,”一個文官走過來輕聲道,“要不您先回去吧,每天這麼熬,白天理軍營裡的事,晚上攬柳大人的活,身體也受不住。等柳大人病好了,回來做便是。”
“無妨,”時遇擡頭,“各位大人先回去休息吧,我再待會。”
“將軍……”文官拗不過時遇,只好嘆息,“也好,將軍莫要待太晚了……這柳大人什麼時候病才能好啊……”最後的一句小聲嘀咕也被柳染聽見了,不自覺有些心疼時遇。
“嗯,”時遇應了一聲,卻並未擡頭,見狀,衆人只好先行離去。
柳染站在殿外站了半個多時辰,就這麼一直看著時遇。
見他的工作快要收尾,柳染轉身離去,時遇似乎是聽到了點動靜,往殿門口看了一眼,卻並且發現什麼異樣,只好繼續回去,昨晚最後一點事。
柳染回來以後還在將軍府門口坐了許久,既想著能碰見時遇,又想自己能坐在這不被他發現。矛盾糾結後,時遇卻始終未能出現。
太晚了。
柳染把燈留在將軍府,自己摸黑走回去。
似乎是因爲承載著柳染的情意,待時遇半夜歸來時,那盞燈還未滅,閃爍著微弱的光。
時遇愣了一下,隨即往巷子深處看了一眼走去,在柳府門前停下,想敲門,把手舉起來的那瞬間,又猶豫著放下了。
怕是已經睡了,莫要吵到他。
時遇想了想,呼出一口白氣便回了將軍府。
此後好幾天,時遇回來,府門口都有一盞明燈,就像是一個人默默地在等他回來。
五日很快,快到恍惚間。
鳥鳴從窗外傳來,雖是深秋,卻也有一些還未來得及走或將要走的鳥在這裡徘徊,似是想要深深地記住這繁華的京都。
柳染坐直在牀上,身上只是一件裡衣,看著前面搭的整整齊齊的官服,桌子上擺著他的象板,怔怔的有些出神。
柳染深吸一口氣,起身走到自己的官服面前,輕輕撫了幾下,便穿在身上。
齊煜坐在龍椅上,眼睛掃了一眼下方,同樣的位置,一如既往地沒人。
長籬,你當真不願走出來?
旁邊的福祿用尖銳的嗓音道,“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臣有本要奏!”那個新任太尉上前站於殿中央道。
新人太尉年紀也比較大,但說起話來做起事來卻風風火火。
“何事?”齊煜慵懶的稍稍往後靠。
“啓稟陛下,關於秀王起兵造反一事,臣認爲我大齊應當先下手爲強。”此話一出,太尉渾然不知他已經成爲全場的焦點。
“太尉大人,”秦太傅笑了一下,“太尉大人莫不是忘了,秀王如今背靠烏礁,若我大齊草率出兵,可有想過會是什麼後果?”
“烏礁?!哼,對我大齊來說,烏礁算什麼,可若是再放任秀王不管,恐生大禍!”太尉開始有些激動起來。
“可是,我們現在沒緩過來啊……上次那場皇陵之戰,大齊也損失慘重啊,況且也從中看出,秀王的事,應該從長計議……”人羣中,有一位文官提及了這件事,也有多數人贊同。
而太尉卻對此嗤之以鼻,“哼,皇陵之戰算什麼?不過就是柳大人那毛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去咬秀王,結果被反咬一口。這種事情簡直是我大齊的恥辱!要我說,此時對付秀王纔是最好的選擇,連烏礁都可一併收入我大齊的囊中!”
“太尉大人,此言差矣!”
殿外傳來一個溫潤的聲音,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齊煜忽然坐直,直直的看著殿門口,嘴角不自覺的上揚。
長籬啊……呵呵呵……
而一直沉默的時遇聽到柳染的聲音也有些震驚,不敢相信的轉頭望去。
柳染一襲修身的官服,頭髮全數用玉冠束起,帶著官帽,整個人比前些日子看到的要精神些。
“微臣柳染參見陛下。”柳染跪下行了一個君臣之禮。
“愛卿快請起,”齊煜一大早被太尉吵壞的心情瞬間好了起來,“繼續說。”
柳染不慌不忙的起身,不急不緩道,“皇陵之戰犧牲我大齊數百名將士,而太尉大人卻覺得一場鬧劇,那麼柳某是否可以認爲,太尉大人是在看低我大齊而變相的長他人志氣?”
“柳大人……”
“太尉大人,衆所周知,皇陵之戰出去了齊……秀王身邊的心腹,斷了他的左膀右臂,給予重重的一擊,而您卻說,這是一個恥辱。那麼反過來理解,是否太尉大人你是想說,我們不應該斷其一臂,應該任由他逍遙法外呢?”
“你……”
“烏礁是海上島國,離我大齊最近。我大齊的海運還需烏礁相助。再者,烏礁雖不與大齊往來,可這些年正是因爲兩國的相安無事,和平共處,才造就了我大齊昌盛的沿海產業。而您一句話,就要把烏礁也收入囊中,這不禁讓柳某覺得,大人你有蓄意挑起戰端之嫌。”
柳染一字一句的反駁,不僅讓在場的官員心服口服,也讓齊煜身心舒暢。
唔,伶牙俐齒的長籬又回來了。
“陛下,微臣認爲秀王在烏礁的目的尚未查清,秀王的計劃與殘存實力尚未摸清,貿然出兵,只會讓我大齊損失一批又一批的將士。”
“那依柳愛卿看,”齊煜問道,“朕應該如何?”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齊煜脫了龍袍外衣還有鞋子,取下冕旒,躺在牀上晃著腳,朝堂前沉穩的九五之尊又恢復成那個隨意的像小孩子的樣子。
秦樞推門而入,把官帽放在一邊,也坐到牀邊。
齊煜側頭看了一下秦樞,便轉個向翻了個身過去抱住秦樞的腰,用臉細細的蹭著,“啊,你身上好暖和~~~”
秦樞一隻手放在齊煜的頭上,臉上一副無奈的表情。
誰能告訴他,這個和那個做龍椅的是同一個人麼……
一點沉穩的影子都看不見……
“陌南在想什麼?”齊煜好奇問。
“在想,你是如何說服柳大人的……”秦樞餘光瞟了一下齊煜,果不其然,臉上就浮現了一個得意的表情。
齊煜笑道,“陌南當真想知道?”
“不,”秦樞否認,“只是好奇而已,畢竟連將軍都未能說動柳大人。”
“……”齊煜平躺下來,笑了笑,“做皇帝,總歸要了解臣子心中所想,特別是自己很愛惜的那些人才。我看中長籬,並不只是救命之恩,更多的是他的聰明以及顧及所有人,所以這個才,我留定了。”
秦樞也躺在齊煜身邊,嘆了一口氣,“聽聞最近時將軍和柳大人之間……”
齊煜忽然翻身趴在秦樞的身上,摟著他的脖子毫無預兆的親了一口,“你就別擔心了。他們的事,他們自己解決才行,我們幫不上什麼忙。”
秦樞的耳朵染上一絲緋紅,無奈道,“怎的一點皇帝的樣子都沒有……”
“皇帝是做給天下人看的,你又不是天下人。”齊煜理直氣壯道。
“哦?”秦樞好笑道,“那我是什麼?”
“你是皇帝的……心上人。”齊煜嬉笑道。
“……”
哪學的這些東西……
秦樞無奈。就在要回抱住齊煜的那一刻突然意識到什麼,便把齊煜抱到一旁,起身整理一下衣衫,若無其事道,“別想著今晚幫你批奏章。”
齊煜原本帶笑的臉立刻變成苦瓜狀,“爲什麼?”
“皇上職責所在。”
“……”
齊煜心裡叫苦,又試探道,“那不然,不是心上人……”
“哦?”秦樞挑眉。
“牀,牀……牀上人?”
秦樞深吸一口氣,笑了笑,“這個月的奏章您都該學會自己批了。”
!!!
“什麼?!”齊煜叫苦連天。
爲什麼,說好聽的都沒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