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少和無雙子坐在船中, 篷頂搭在船的一端,一半的夜空被船篷遮住,一半則袒露在他們上方。
月色美得像幻境, 水色與天光相接, 流光溯洄, 在這樣一個夜晚, 是隨時可以乘風歸去的。
十七少在船上翻出一個炭爐, 往鍋裡舀了兩瓢湖水,等水熱了,就放入酒罈溫酒。無雙子到船頭解開纜繩。
兩人打開籃子吃菜喝酒, 先吃飽,再劃船去湖心。
岸邊的蘆花一大片一大片地長著, 又高又粗, 花穗茂密、蓬鬆, 月光下雪團一樣白。
周圍一個人也沒有,灰鶴在蘆花裡淺眠, 湖水平得像面鏡子,偶爾一隻野鴨遊過,漾出粼粼波光,才讓人分得清哪裡是天,哪裡是湖。
酒只溫好一罈, 十七少就著壇口仰頭喝一大口, 然後遞給無雙子, 無雙子賞著月色, 仰頭喝一大口, 又遞還給十七少。兩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 把一罈子酒飲盡。
苗家姑娘說得對,賞月最好的地方的確在水中,無雙子從沒見過比這更令人心動的月亮了。
另一罈也溫好了,兩人又繼續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自始至終,他們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不是因爲夜太靜,而是因爲言語無法表達的東西太多了。
無雙子舉起酒罈,仰頭張口,卻發現酒沒了,他有點失望,把罈子晃了晃,確定真的沒了,纔不甘心地放下。
“我給你留了一口。”十七少看著他說。
他慢慢向無雙子傾身。
無雙子碰到他的視線,最美的月光就在他眼裡。
無雙子的心像要躍出胸口般怦然跳蕩了一下。他想起來了,那些曾被類似的感覺擊中過的瞬間,那些他想過無數次卻又最終壓抑下來的瞬間,那些在記憶中閃亮而隱隱作痛的瞬間。
他知道對方的眼神意味著什麼,他熟悉它,他曾不止一次地用同樣的眼神看過對方,如今他終於等到了同等熱烈的回饋。
於是,他也慢慢向十七少傾身。
他們緩緩靠向彼此,短短的一段距離,走得這樣委婉綿長。彷彿只能永遠無限接近,又彷彿在下一秒就會吻上,可是下一秒又漫長地像是永不會降臨。他們不斷地挨近,再挨近,不斷傾注,直到近得感受到對方的氣息噴在自己脣上,然後他們同時閉上了眼睛——
時光靜止,鳥羣驚飛前瞬間的凝息。
他們的脣貼合在了一起。
月光下酒香四溢,濃濃淡淡地繚繞在蘆葦蕩內。兩人沉湎在彼此的氣息裡,似乎要與蘆花共白頭。
不知是誰先因動情而輕喘,他們同時呼吸一窒。
在失去控制前,十七少移開了嘴脣。
他平復了一下呼吸,氣息還是有些不穩,低聲問:“喝完便如何?”
“打虎。”無雙子義無反顧地親了上去。
這次明顯和第一次不一樣,十七少聽到對方的呼吸變了,一切都開始變得混亂,篷船晃動起來,一會兒空酒罈子打翻了,一會兒熄了的炭盆被踢倒了,一會兒灰鶴受驚地從葦叢中飛起,一會兒不知哪一側的船槳掉入湖中飄走了,水面的月亮破碎成無數個顫抖的小金幣……
兩人的呼吸亂成一片,簡直令人發狂,太多了,多到無法抵制,引燃了深處的火苗,熱流從腹部涌上,心跳如雷。
船中的空氣越來越熱,那些烈酒爭先恐後地從他們身體裡蒸發出來。
衣服變得特別礙事,無雙子希望它們立刻消失,他先去脫十七少的,結果手抖得厲害,怎麼也解不開前襟的衣結,他又胡亂地去脫自己的,結果卻把自己越綁越緊。
就在他用殘存的理智考慮如果撕破它們明天怎麼見人時,他聽見十七少說:“我來。”
作爲更有經驗的那一個,十七少覺得是時候接過主動權了。
他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貼的太近只會讓一切變得困難。
十七少動作瀟灑地解開了自己的頭髮,青絲散落在身後,他鬆開前襟,敞露胸膛,在月光下,在湖面上,令人震驚的美。
光是想象這樣一個人將要對自己做什麼,無雙子就興奮不已。
他的臉頰又紅又燙,瞳孔因爲期待又深又亮。
十七少向前探身,緩慢而深情地親吻無雙子,同時伸手去解無雙子的外衫,結緊的衣帶被十七少骨節分明的手指徐徐抽鬆,長衫落滿月色,猛地被扯開,在半空中灌滿夜風,衣帶翩飛,最終飄落在甲板上,引出一段情難自禁的細碎顫慄。
十七少手上的動作有多狂野,雙脣就有多溫柔。
無雙子的呼吸變得破碎,當他不得不張口喘氣的時候,那觸感如靜夜的閃電,一脈貫穿,他聽見心臟在耳朵裡狂跳的聲音。
十七少的眼睛刺目地漆黑,如鐵一般,有什麼東西洶涌地淹沒了他,那些他無法表達,又急於表達的,最後只能由他的眼睛來說——那些靈魂深處的愛意。
無雙子怔怔地看著他,雙眼如心房一樣明亮熱烈,然後他迴應了他,在十七少的眉眼處落下一串細吻,親密而鄭重,像是在重複某種承諾。
月亮像要溫柔地墜入湖心。
打翻的酒罈又被一腳踢落水中,浮在水面上轉了好幾圈還停不下來。篷船搖晃得實在厲害,散架一樣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好幾次像要翻船。
但是他們根本顧不了那麼多。某種強烈的情感攫住了他們,猛烈地令他們眩暈。
十七少一把扯開無雙子的中衣,目光灼灼:“拔劍吧!”
…… ……
月亮飽滿,巨大。
蘆花連天,在風中翻起了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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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過葦叢的風帶著氤氳的水汽吹向遠處鎮上的酒肆。
苗家姑娘的銀簪墜子晃動了幾下,斜纏在烏髮裡。像是感受到了什麼,她的活兒慢了下來,擡頭望向燦爛的月夜,怔怔出神。
“想啥哩?”阿爸見她許久不動,在後廚探出腦袋問。
“阿妹想漢子哩,”阿哥在一旁咧著嘴笑,“她縫好了嫁衣裳,就等著……”
話沒說話,就見苗家姑娘飛來一塊臘肉砸向他,阿哥熟練地靈巧一躲,反手接住,繼續逗自家妹妹:“她還送了人家兩罈子酒呢——好酒,三碗不過崗!”
阿爸想起了傍晚來過的兩個人,“啊,他們呀……”他若有所思,回身一邊往竈頭上加柴火一邊問,“你看上哪個哩?”
苗家姑娘羞惱地嗔怪:“阿爸,別聽他胡說!”
阿爸拍拍手上的柴灰,大聲道:“沒用哦,看上哪個都沒用!”他之前遞熟菜籃子的時候瞥過那兩個漢人一眼,作爲過來人,他早就咂摸出了些什麼。
唉,自家女娃娃到底太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