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聲慘絕人寰的嚎叫從遠處傳來,刺破夜空,尖銳恐懼到令人分不清是男是女、是鬼是獸,鳥羣一下子受驚飛起,在猙獰的樹影中慌亂地拍打著翅膀,爭相發出更爲可怖的叫聲。夜色幢幢,鬼影森森,廣袤的黑色中,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毛骨悚然。
“走,去看看!”無雙子話音未落,已向聲音的方向追去。十七少緊步跟上,連他這個夜行俠都覺得心裡暗暗發怵。
他們疾行兩三裡,發現前面有一個村子。
這是一個詭異的村莊。
整個村子一片漆黑,竟沒有一盞燈火,死物一般的靜謐,一聲狗叫也聽不到,連風好像都靜止了。村裡每間屋子都用很高很堅實的白牆圍住,四面圍成一圈,將屋子像深井一樣鎖在裡面,不見天日。更爲詭異的是,每家每戶都用木條把窗戶牢牢釘死,像是屋主人極度害怕外面的東西進來。遠遠看去,不像一間間屋子,倒像是一座座活死人墓。村裡沒有像樣的大路,全靠高牆之間逼仄的小道相連,這些小道說來怪異,五條中竟有三條是斷頭路,忐忑地走在裡面,時不時赫然就是一條死路,如同行走在恐怖而絕望的迷宮裡。兩邊的高牆,上面一半被月色打得慘白,下面一半被吞入無盡的黑暗,高聳而壓抑,彷彿隨時要傾倒下來活埋路人。人站在巷道里,只能望見一線窄窄的天空,低頭伸手不見五指,深一腳淺一腳,再慌也走不快,而在身後狹長的黑暗裡,始終有什麼東西如影隨形,令人膽寒發豎。
村前有一個大池塘,夜色下的黑水死氣沉沉,像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隨時準備吞噬一切活物。池塘邊上有一棵沒有皮的老枯樹,死而不僵,渾黑的樹幹上掛著鮮紅的帶子,周圍貼滿了明黃色的鎮邪咒符,似乎有人曾試圖用這個法陣鎮住村裡的邪氣。枯木因痛苦而扭曲著一張老臉,張牙舞爪地將枯枝戳向蒼穹,彷彿在控訴這裡曾發生過的一樁慘事。
池塘的另一頭,是一片墳頭。有將近一半,竟是新墳。
老枯樹將墳頭與村子隔開,不知是要鎮住村上的邪氣,還是要鎮住墳頭的鬼祟,亦或是要鎮住池塘的秘密。
這裡的一切都讓無雙子感到十分不舒服,內心泛起一陣陣寒意。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十七少,對方臉上沒什麼血色,嘴脣有點泛白。是自己的錯覺嗎?他怎麼覺得十七少似乎在害怕著什麼。
無雙子用手掌輕輕貼住十七少的後背,關切地問:“若瑜,沒事吧?”
不知是他那聲“若瑜”喚回了十七少的思緒,還是他手掌上的溫度穩定了十七少的情緒,十七少深吸一口氣,笑笑:“沒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記憶。”
無雙子道:“如果覺得不舒服,我們就先回去,白天再來。”
“先去探一探吧,反正有你在,會很安全。”若天下第一劍的身邊都不安全,那世上就沒有安全的地方了。
無雙子嘴角一揚,這份信任讓他覺得心頭很暖,說:“你跟在我後面,注意背後。”
“那得看你追不追得上我了。”十七少搶先一步,翻身掠上高牆,還不忘回頭對無雙子挑眉眨一下眼睛。
黑色的夜幕下,星星像釘子一樣泛著冷光,兩人在牆頭疾行,一個身法敏捷輕巧,一個腳下內勁渾厚,若是遇到拐彎或換牆處,則十七少快,若是遇到長直牆,則無雙子快。兩人翩躚騰挪,參差而先,看似你追我趕,實則更有一種默契:凡是跑過的地方,互相留意對方看不到的死角。一個朝前看,另一個就會朝後聽;一個查地形,另一個就會盯著屋內;一個心中猶疑,另一個也會相應放慢腳步。如此一圈跑下來,對村子的結構也有了七七八八的瞭解。
無雙子覺得十七少內力空虛,輕功卻能跟自己不相伯仲,心下十分驚奇。自己師承名門正宗,以氣養功,拳法也好、劍法也好、輕功也好,灌注真氣以後,一通百通:氣在腰掌則可以化作力,氣在刀劍則可以化作速度,氣在腳底則可以身輕如燕。所以輕功之於他,並非是什麼難事。而十七少不同,他丹田乏力,氣不貫足,全靠身體的力量與敏捷來支撐,這種功法非常容易受傷。無雙子無法想象十七少要經過怎樣嚴苛殘酷的訓練,才能達到今天的身手。想到這裡,他心裡不禁難受起來。
“你覺得村子的佈局像什麼?”十七少問他。
“像八卦。”
一片烏雲遮住了月色,深井一樣的屋子裡傳來一陣女子嚶嚶的哭泣聲,悽婉哀絕,如怨如訴。哭聲像細絲一樣飄蕩在黑暗裡,扯得人肝顫。像是受到了感染一般,隨即從村裡幾處不同的地方也隱隱傳出女子的細細的哭聲。
莫非這就是村裡的鬼?
兩人無聲地落入院中,點破窗戶紙,從木條的縫隙中向裡張望。可惜夜色太黑,裡面又沒有燈,什麼都看不到。
正巧月亮穿出烏雲,藉著這難得的片刻光亮,兩人看到轉瞬即逝的畫面: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懷抱一件男人的衣服,臉埋在衣服裡哀哀地哭泣,肩膀抖個不住。
與其說恐怖,不如說可憐。
十七少正欲進屋探個究竟,無雙子一把拉住了他,小聲說:“半夜三更,只一個女子在屋裡,我們兩個大男人進去恐怕不太方便,不如白天光明正大地來。”
十七少好笑地看著他,當然是晚上纔好玩!白天一本正經的有什麼意思,多少風流豔事都是晚上才發生的!然而,自己雖然有八︱九分把握能搞定這個女子,但身邊多了個正氣凜然的無雙子,就很難說了。算了,明天就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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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承恩寺的鐘聲響起時,他們正好踏著晨曦歸來,路上開著不知名的碎花,鳥聲已經很熱鬧了。
兩人把昨夜的事跟鐵冠子一五一十地說了。
鐵冠子摸摸腦袋,咄咄稱奇。
正好一個小和尚進來送素齋,十七少就問:“小師父,西北邊那個村子叫什麼名字?”
“施主問的可是村前有個大池塘,還有一棵老枯樹的那個?”
“正是。”
“那可去不得!”小和尚害怕地說,“這個村子以前是古隆中,現在叫諸葛村。”
怪不得整個村子像張八卦圖。十七少繼續問:“爲何去不得?”
“村子鬧鬼!最近死了好多人,邪乎得很,我們化緣都不敢去的!”
等小和尚走了,無雙子看向鐵冠子:“師弟,你怎麼看?”
“這個村子雖然古怪,但捉鬼是和尚道士的事,我們也不會作法。再說,這一路走得慢,若再有耽擱,怕是趕不及英雄大會了。”
至於爲何一路走得慢,無雙子和十七少心知肚明,而此刻,兩人也只好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無雙子又看向十七少:“若瑜,你怎麼看?”
“我不急著去襄陽,對八卦呀、墳墓呀什麼的很感興趣,我想留下一探究竟。”
無雙子略一思忖,道:“這裡離襄陽很近,最近才鬧鬼,事情必有蹊蹺。師弟,英雄大會的日子不能錯過,你先去襄陽,把這裡的事情如實告知妙藏法師,我留在這裡和若瑜‘捉鬼’,晚幾天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