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喝酒多悶吶!”十七少徑自在無雙子桌前坐下。
無雙子擡頭打量著眼前這個不請自來的年輕人,只見他一身勁裝,眉目如畫。一雙漫不經(jīng)心、似笑非笑的眼睛中,有著春與秋、冰與火、桃花與美酒。
“掌櫃,再添個杯子!”十七少毫不客氣地找了個舒服的坐姿,擡起一隻腳踩在長凳上。
這是一家不大的酒館,五六張桌子,用半敞開的竹屏風(fēng)隔開,三三兩兩坐了些客人。酒館雖小,卻遠離街市,在青山腳下,臨溪而建。桌椅擦得很乾淨(jìng),櫃檯邊還有一把古琴。
沒等掌櫃把杯子遞上,十七少就迫不及待地拿走無雙子面前的空杯子,倒?jié)M一杯,一飲而盡。
“呸——”他猛地把酒吐在地上,“這哪是酒!比白水還淡!”
無雙子饒有趣味地看著這個突然闖入?yún)s一臉理所當(dāng)然的陌生人,他從掌櫃手中接過新杯子,道:“掌櫃的,換一罈最烈的酒。”
十七少稱心如意地對他一笑。
在此之前,無雙子不知道世上還有人,能笑得這樣好看。
掌櫃利索地換上一壺新酒,道:“兩位爺,慢用,這酒可烈著呢!相傳北宋年間就有,叫‘三碗不過崗’。”
“哈哈哈,我們可不打虎!”十七少笑道,這句“我們”說得十分自然。
無雙子先給他斟滿一杯,酒香一下子炸開,果然是好酒,他又給自己斟滿一杯,道一聲“隨意”,仰頭先飲而盡。
“好,痛快!”十七少也乾盡一杯。
人有的時候就是這麼奇怪,面對熟人百般掩飾,面對陌生人反而能袒露心懷。似乎向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傾訴苦惱,更加沒有負擔(dān),就算被知道了一些隱私,由於他離自己的生活實在太遠了,所以自己始終相當(dāng)安全。
而黑夜和美酒,又增加了傾訴的衝動。
“人活著,終究是煩惱多,快樂少。這世上又有幾人能真正找到知己?”無雙子自顧自喝了兩杯,像是在問對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十七少陪了兩杯,道:“人生苦短,誰無煩惱?比如我,有了太多的煩惱,於是也就超脫了煩惱。”又一杯下肚,“若人人都能找到知己,那高山流水還有什麼稀奇?”
酒過三巡,醉意微醺。
無雙子感嘆:“道家說止水不波、太上忘情,終究是因爲(wèi)世間陰晴不定、冷暖無常,所以才產(chǎn)生了避世心態(tài)。如此消極,又何必來人間走一遭?活得再長也沒意思。”
十七少哈哈一笑:“所以呀,人生在世,快馬烈酒,開心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天賺一天。”
“說得好,幹!”
“幹!”
兩人時而微嘆互答,時而偃仰嘯歌,不像初見,卻像是遠別重逢。
無雙子略帶醉意地問:“你剛進來時,腳下無聲,我看你輕功不錯,但說話聲音中卻聽不出內(nèi)勁,你練的是什麼武功?”
“我沒什麼武功,就輕功還算不錯。”當(dāng)然,他還會一些暗器。
“還有這樣的事?雖然練武之人多少會學(xué)些輕功,但沒聽過只學(xué)輕功不學(xué)其他的。輕功終究是用來逃跑的,打不過的時候才用,你爲(wèi)什麼不學(xué)些正兒八經(jīng)的武功?”
“我從小父母雙亡,沒人教。”十七少第一次跟人提起童年。
無雙子默然,沒想到眼前看似開心的人竟然和自己同病相憐:“我也是。不過我還比你好點,有師父把我養(yǎng)大。”
此後兩人又說了許多,酒已闌,興未盡。
無雙子出來的時候匆忙,並未帶多少銀子,眼下三碗不過崗喝成了三壇不過崗,已是囊中羞澀。他隨手向兜裡一摸,涼涼的,想起是之前取下的玉穗。
不知何時起,掌櫃來了雅興,隨手撥弄起櫃檯的古琴,有一句沒一句地唱:
“巍巍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他的聲音並不清亮,也不高亢,沙啞中帶點蒼勁古樸,別是一番風(fēng)味。
無雙子聽到這幾句,心頭一陣熱血上涌,將玉穗往桌上一拍,似有同銷萬古愁的豪情:“換酒來,今晚不醉不歸!”
十七少看這塊玉雖不十分名貴,但紅穗子編得十分精巧用心,猜到了七七八八,笑道:“佳人信物,怎麼能用來抵酒錢呢,她會傷心的。”可是語氣中一點都沒有傷心的意思。
“那依你,該如何處置它?”
“要不起,就還給她唄。”
無雙子搖搖頭,道:“她給我的情義,我是還不了的。就算還了玉穗,始終還是虧欠她。她拿回了玉穗,又能如何?看著傷心,另外送人又不妥,扔掉又可惜。不如不還她。”
“哈哈哈哈哈,說得好!”十七少朗聲大笑。
掌櫃收下了玉佩又端上來三壇酒、四五樣小菜。兩人直喝到深夜,嗓門越來越大,且語無倫次。
無雙子左搖右晃地給十七少斟酒,卻有半杯直接倒在了桌子上:“還……還沒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沒有名字,父母死,死了……沒有,沒有名字。”
無雙子一拍胸脯:“我把……把我的名字……給你!以後,你就叫……李,李,李鬆泉!”
“你傻啊!”十七少笑得歪倒在長凳上,這個名字聽上去好耳熟呀,但他喝了太多了,一時想不起來了,“不好,不好,我們走,走街上……人家喊,喊一聲……是你回頭呢,還是,還是……我回頭呢?”
無雙子覺得十七少說得很有道理的樣子,於是醉意朦朧地認真想了想,說:“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我叫,叫……李鬆泉,你就叫,叫……李月石。”
在短暫地昏迷了兩秒後,十七少用脖子費勁地支起了腦袋,微弱地抗議了一聲:“難聽……”
就在他徹底醉趴下前,貌似聽見無雙子說——
“字……若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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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後的十七少,在客棧的牀上醒來,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客棧,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腦袋重得像坨鉛。
他用冷水洗了把臉,感覺稍微好點後,開始考慮下一步應(yīng)該去哪裡。
襄陽是“那個人”的傷心地,既然“問心”而“不問路”,會不會“那個人”的墓穴根本不在島上,而恰恰在這塊傷心地?“那個人”嘴上說著逍遙人自當(dāng)逍遙去,卻是個真正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的一代宗師,襄陽之於他,雖是傷心,卻也著實值得驕傲。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襄陽。
十七少快馬揚鞭,剛出大勝關(guān),就遇到了昨夜醉酒的故人。短暫的詫異後,兩人哈哈大笑。一旁的鐵冠子一臉莫名其妙。
緣,妙不可言。
既然同去襄陽,大家就結(jié)伴而行。
鐵冠子問:“敢問少俠如何稱呼?”
十七少答:“在下姓李,名月石。排行十七,人稱十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