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
當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原本身子就是到了外強中乾的地步了,又偏偏一次次的奔波勞累,弄的她連“外強”都做不到了。
程姣姣從身上拿出一個小藥瓶, 倒出一顆藥丸來。
這是她老早便制好的冷玉丸, 可讓她在幾日內體力充沛。
“姐姐, 你這兩日都沒有好好休息, 你先到牀上睡一覺, 中午吃飯我再叫你。”楚雙悅道。
程姣姣點了點頭,“好。”
………………
月楓鎮的街道邊上,一座原本屬於鎮子裡落魄秀才的破宅子中一片寂靜。
這宅子中住的秀才, 原本家中是經商的,有些資產, 可惜家道中落, 唯一的繼承者又是一個只會死讀書的秀才, 於是便漸漸破敗了,如今只剩下秀才一人, 天天縮在家中不與外界接觸,門前蕭條,街坊四鄰也早已習慣,或者淡忘了這座冷清不起眼的宅子。
只是大家沒有注意到,這些日子, 雖然這宅子的大門前仍舊冷清, 可後門卻時常有人進出。
一個身著布衣的男子疾步拐進巷子, 警惕地看了看周圍, 然後推開後門而入。
“常六。”
正要向裡走去, 卻被一個婉轉的聲音叫住。常六回過頭,卻見清歌正站在他身後。
“副堂主。”常六微微躬身。
清歌走上前, 問道:“你不是剛出去巡查怎麼又回來了,是不是蘇家有什麼動靜?”
常六道:“回副堂主,屬下剛纔出去的時候,看見夫人來了,所以便趕回來報告閣主。”
程姣姣來了!
清歌的眸中銳芒一閃,問道:“她在哪裡?”
常六如實道:“夫人和那個叫楚雙悅的女子住進了‘福臨客棧’。”
清歌的面色清冷,“好了,我知道。閣主現在正和左護法商量重要的事情,等一下我會如實轉告閣主的,你先去吧。”
常六一聽,不疑有他,道:“是。”便轉身又從後門出去了。
脣角勾起,清歌原本姣好的面容上出現了一個詭異的笑容,本是柔情似水的雙眸中殺機一閃而逝。
是你自己要來的!
心中主意已定,清歌從袖中抽出一塊紗巾,蒙了面,朝外走去。而主屋中的那兩個人卻一無所知。
屋中,魏荊手中捧著一個錦盒,道:“這是江南那裡的分舵剛送過來的‘金絲血燕’,莊主您看看?”
夏釋冰低著頭坐在桌邊,右手拿著一柄出鞘的長劍,左手的手指輕輕撫過劍身。
他武功大成後便甚少佩劍,這把透骨劍大多時候都被掛在了懈園的牆上,這一次帶它出來,尚未斬殺仇人,卻竟然先刺進了她的胸口。
透骨劍未透骨,他卻嚐到了透骨穿心的滋味。
那日的鮮血彷彿猶在眼前,手指禁不住一顫,碰到了鋒利的劍刃。
一滴鮮血,似一顆紅瑪瑙般從他的指尖滴落。
他擡頭看了一眼魏荊手中的錦盒,淡淡道:“送去給夫人。”
“是。”
客棧中,程姣姣和衣躺在牀上,可又哪裡睡得著。
也許是她運氣好,這些日子,噬心蠱都沒有發作,卻始終成了心中的一根刺,在她的脖子上懸了一把刀,隨時隨地都會砍下來,處處掣肘著她的行動,唯恐它突然發作。
“姐姐,我們是下去吃飯呢,還是讓小二端上來吃?”
已是到了中午,楚雙悅那樣跳脫的性子,讓她在屋子裡陪程姣姣悶了一上午,也是怪難爲她的了。
程姣姣坐起身,道:“下去吃吧。”
“好嘞。”屋中有兩張牀,楚雙悅已經無聊的在上面翻滾了一個上午了,一聽到下去吃,“噌”的就從牀上彈了起來,跑去開了門。
程姣姣理了理頭髮,然後下意識拂過藏在腰間的那顆十二天嵐。
“你是誰呀?”楚雙悅興沖沖地一打開門,卻見門口站了一位用紗巾蒙面的女子,光瞧那身段,就惹得人心中生出生些綺思來。
程姣姣聞聲走上前,那女子看到她,便伸手解下面紗。
“夫人。”她淺笑盈盈。
程姣姣的眉心幾不可查地淺淺一皺,“清歌。”
“夫人能不能讓清歌進去說話?”清脆的嗓音猶如黃鶯出谷,柔媚的一顰一笑毫不做作,既不顯得媚俗放蕩,又能恰到好處地勾動人的心絃。
“進來吧。”程姣姣身子一讓,留出空間讓清歌走進屋子。
清歌走進屋子,卻不急著開口,只是站在那裡,淺淺看了一眼楚雙悅。
一見到那個清歌,便讓楚雙悅不由自主地聯想起了那個江湖第一美人秦寫意,在她看來,那些一身嫵媚婉約的淑女,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原本心裡就不怎麼痛快,又接收到清歌那個“閒雜人等請回避”的眼神,臉不覺黑了一半,眼睛一瞪,不客氣道:“幹嗎?”
程姣姣也看到了清歌的眼神,頓了頓,道:“雙悅,你先去吃飯吧。”
“姐姐……”楚雙悅不大願意。
“去吧。”程姣姣忽略掉她眼中的不滿。
“嘁!”楚雙悅狠狠瞪了一眼清歌,開門離開。
屋門被合上,聽著楚雙悅氣沖沖離開的腳步聲,程姣姣看向清歌,淡淡道:“有什麼事,說吧。”
卻不想,清歌雙腿一曲,竟“噗通”跪了下去。
程姣姣一驚,蹙眉道:“你這是幹什麼?”
清歌的眸中含著水光,“夫人,求您一定要幫幫閣主!”
“求?”程姣姣眉梢微挑,嘴角不覺中噙了一抹冷笑,“他是我的夫君,我幫他何須你來求?”
聞言,清歌心尖顫了顫,那日無瑕山莊她幫宋婉擋了一劍,夏釋冰回來後大發雷霆,幾日不曾見人,跟著去的段老大的臉更是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魏荊愁眉苦臉了好幾天,下令封了所有人的口。
誰也沒有想到失蹤了快一個月的程姣姣竟然會在無瑕山莊,還爲了宋婉以死相逼,那樣偏幫無瑕山莊,一看便知是爲了夏清濯,這次夏釋冰對付蘇家卻沒有帶上她,下邊的人私底下都在傳她嫁給夏釋冰之前便與夏清濯好過,這次舊情復燃,恐怕主子要休妻了。
只是,今日一看她的態度,似乎……
清歌眼底流過一絲冷意,不管她是不是與夏清濯舊情復燃,不管她心底到底是什麼意思,都沒有關係。
垂下眼簾,壓得眼中的水光更加晶瑩卻不至於滑落,使得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楚楚可憐,清歌道:“夫人有所不知,閣主這一次,不僅想要除掉蘇家,還想要拿到蘇家的傳家之寶‘冰晶血蕊’。只是那東西藏得實在隱秘,只有蘇林和他剛選出來的繼承人蘇銘知道,那蘇銘周身是毒,根本接近不得,蘇林更是練了一身的毒功,聽說只要他出現,身邊十丈以內寸草不生,可閣主卻要親手除了蘇林,爲了‘冰晶血蕊’又要擒住蘇銘……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求夫人一定要幫幫閣主啊!”
程姣姣面上一派淡然,看不出深淺,只是隨口問道:“他要那‘冰晶血蕊’做什麼,難道是想要一甲子功力?”
夏釋冰已經在上次的奪寶大會上得了一朵,再得一朵拿來一起服了,便可得一甲子的功力,但夏釋冰並非武癡,也不想稱霸武林,何必費心費力尋另一朵?
清歌道:“聽說老閣主去之前,曾經大費周章地想要得到那兩朵‘冰晶血蕊’給閣主服下,好讓閣主有自保的能力,所以這也算是老閣主的遺願了。”
原來是這樣。
屋中一片寂靜,程姣姣立在屋中,漆黑的眼眸中黑沉一片,看不出在想些什麼,清歌跪在地上,依舊垂著泫然欲泣的眼睛,心中卻開始沒了底。
良久,程姣姣終於開了口,“蘇家的家廟在哪兒?”
清歌眼中的水光顫了顫,從袖中拿出一張地圖來,指了指上邊畫著的一個紅點,道:“就在那裡。”
程姣姣接過地圖,看了看,隨手放在桌上,道:“夏釋冰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三日後。”清歌道。
程姣姣別過頭,淡淡道:“你走吧。”
“謝夫人。”清歌微微一躬,低著頭站起身,打開門走了出去,脣邊卻抑不住地溢出一絲笑來。
屋門被關上,程姣姣伸出手,將桌上那張地圖收在了身上。
清歌喜歡夏釋冰,很喜歡,絕對不比她少,她知道。
她想借刀殺人讓她去送死,她一開始就知道,但是她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她原本便想憑一己之力替他除了蘇林,她這樣,原是成全了她。
打開門,程姣姣徑直下了樓,對吃飯的楚雙悅道:“你待著,我去尋清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