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是將死之人!”夏向雲揚聲道。
如同驚雷在空氣中爆裂開來, 夏震風和夏釋冰具是一愣。
“你說什麼?”夏釋冰陰鷙的目光緩緩移轉到夏向雲的臉上,看到的卻是一臉正色,冷冽的眸中毫無虛假之意。
夏向雲雙眉蹙了一下, 眸中滑過些許猶豫, “蕭霖七歲時中了噬心蠱, 程姣姣從小便被她師父製成了藥人, 但方法不全, 只有一個半成,活不過二十一歲,也就是今年。蕭霖的蠱毒也到了發作的時候, 前些日子她回瀟瀟谷,怕是已被引了噬心蠱, 知道了真相, 所以她纔會孤身犯險去蘇氏家廟替你除掉蘇林, 她已是沒了盼頭的人了?!?
彷彿頭上被打了一個悶錘,整個腦子都震了一震, 連耳朵都在嗡嗡作響,夏釋冰死死盯著夏向雲的表情,不放過每一絲波皺,想從上面看到心虛看到破綻,“你再說一遍, 什麼是藥人, 什麼是活不過今年!”
夏向雲的眸中滑過不忍, 可仍是狠心道:“藥人是天龍教的秘法, 是解噬心蠱的唯一辦法, 程姣姣從小被她師父收養就是爲了製成藥人,將蕭霖身上的蠱引到她身上, 但他們的法子不全,所以即便不引蠱,程姣姣也活不過今年!”
“怎麼可能……”夏釋冰垂下眸,鴉翎般的睫毛止不住地顫抖著。難怪她送來解藥後不知所蹤,原來是因爲……
他的命竟是她的命換來的!
驀地擡眸,夏釋冰的眸中銳光四起,“是你騙我的,一定是你爲了脫罪所以編來騙我的!”
不會的,姣姣不會死,他們還要白頭到老,她絕不會棄他而去!
夏向雲的眉心微攏,卻迎著他逼視,道:“有沒有你自己心裡清楚,她是不是越來越虛弱,是不是脈象紊亂,不僅是因爲以前落下的病根,更是因爲毒發在即!”
“住手!”門外突然傳來清脆的聲音,楚雙悅和夏清濯急急跑進屋子,站到夏釋冰面前。
“爹,你受傷了!”看著夏震風抓著夏釋冰劍刃的手,夏清濯眉心緊蹙。
夏震風將手收到身後,搖了搖頭,“沒事。”
楚雙悅的手中拿著一封信,遞上,“這是程姐姐給你的信,你看看。”
一聽到夏釋冰瘋一般地從絳雪院跑出去,他們便知道他要幹嗎,便即刻趕來了。
信?
夏釋冰收劍,伸手接過信,狹長的眼中閃過一絲怯懦,遲疑了一下,終是打了開來。
娟秀的小字密密呈現在眼前:
冰,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肯定已經死了,因爲我製毒的時候不慎被毒物所傷,是活不過今年的,請原諒我沒有勇氣站到你面前,那樣,我恐怕會因爲捨不得而死不瞑目的,而且,我也不想死在你面前,那麼醜的樣子讓你看到,說不定會讓你晚上做噩夢的,我可不想嚇到你。
我這輩子都過得亂七八槽的,學藝的時候渾渾噩噩混日子,後來遇到了你,卻平白蹉跎了那麼多的日子,粗算算,我欠了你兩個春天,三個夏天,三個秋天還有三個冬天,這麼多日子,今生是還不了了,只能先欠著了。遇到你,是我這輩子的幸,你待我那樣好,我卻總是傷你的心,許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所以要讓我離開你。所幸臨死之前,讓我看到了你與無瑕山莊的關係終於有所改善,總算是放下一樁心事。
冰,你是那樣好一個人,上天一定安排了最好的女子給你,匆匆流年,你與我的故事不過是彈指一揮間,所以,請忘了我吧,毫無牽掛地去追尋屬於你的幸福。姣姣絕筆。
手一抖,長劍“哐當”一聲落地,一張信紙從手上滑落,飄飄蕩蕩落在了地上。
身旁的人好奇的目光追尋而去,只見那開頭單獨的三個字格外醒目,絕情散。
手一鬆,剩下的那兩張信紙亦如凋零的飛花一般,落在了地上。
明明剛纔還是那樣怒火滔天,還是那樣銳利鮮明的眸子已失去了光華,彷彿黑夜裡的深潭,沉沒了一切光華,只餘下黑沉沉的一潭,死水無波。
楚雙悅大大的眼中含著水光,誰都知道那是遺書,只是程姣姣走時的那句話讓她不甚明白,怕遺漏了什麼,只好哽咽道:“姐姐說,若是她這次回不來了,就把信給你,否則,就過完年後再給你,她還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叫你千萬別想著替她報仇,就當她最後求你的。”
心頭一怔,夏釋冰踉蹌後退一步,胸中似被什麼狠狠擊了一掌,一口鮮血猝不及防地涌了出來,將他的脣染得分外妖嬈。殘酷的妖嬈。
夏清濯眉心一皺,擔憂地看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伸手上去,想扶住他,“釋冰。”
闊袖一拂,夏釋冰推開他伸過來的手,轉過身擡頭,望了一眼門外黑沉下來的天空,沉靜無波的臉上看不到表情,擡腳,在衆人擔憂的目光中,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周遭的一切彷彿瞬間變得更加黯淡陰沉,只有門外灰白色的天幕是那樣的鮮明刺眼,映著他身影,那樣孤寂,那樣絕望。
“閣主……”站在門外的莫蘭擔憂地想伸手去扶,他卻直直地望著前方,擦身而過。
剛剛趕來的魏荊一愣,悄悄地問莫蘭,“怎麼了?”
莫蘭搖了搖頭,緊緊跟在夏釋冰身後。
那個傍晚,夏釋冰步履平靜地回到了絳雪院,踏進屋門的瞬間,卻直挺挺地仰面到了下來,昏迷不醒高燒不退,驚得闔莊上下一夜沒有閤眼。
………………
程姣姣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一間十分簡樸的屋子。
墮崖果然是最容易鬧出峰迴路轉這種情況的死法,她從懸崖邊上落下不過兩三丈的距離,便被人給救了,卻因爲夏震雲的那一掌給昏了過去。依稀記得,救她的是一個老者,一個奇怪的老者。
門簾一掀,一個老人端著冒著熱氣的藥碗走了進來,看到她醒了,笑著道:“小姑娘可捨得醒了呀,都昏迷了八天了,要是再不醒,小老兒得著急了?!?
小姑娘……
程姣姣看這個面前的這個人,她之所以覺得他有些奇怪,不僅因爲他竟能在她墮崖後馬上救了她,更是因爲他的外貌,清了清嗓子,問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敢問前輩是?”面前的這個人從臉上看上去最多不過四十的光景,頭髮卻已是雪白。
老者端著藥走到她身前,斂了笑容,睨著她:“小姑娘不記得我了?”
“呃……”程姣姣仔細在腦中搜尋了一下,真是的毫無記憶,不由得有些爲難道:“晚輩真的……”
誰知那老者突然一笑,湊近她,朝她眨了眨眼,“你猜猜嘛!”
“呃……”變臉速度如此之快,程姣姣面色一僵,不由得腹誹一聲老頑童。只是,她怎麼不記得她認識這樣一號人物?他能在她懸崖峭壁上救了她,說明他輕功造詣極高,這樣的高人沒理由她不記得。
見她半天沒有反應,老者忍不住提醒道:“你在雪山上可還喝過小老兒的酒呢?!?
雪山?酒?
腦中似乎滑過了什麼。
“還有夏釋冰那小子跟蕭霖。”老者再次善意提醒道。
靈光炸開,程姣姣頓時想了起來,“前輩是林老莊主!可是……”又看了看眼前的那個人,“您怎麼……”完全跟以前長得不一樣?。?
老者嘿嘿一笑,將手中的藥碗放到一邊,從袖中拿出一軟趴趴的物什往臉上一比,“這下可像了?”
原來是易容術,程姣姣看向他滿頭的華髮,那這個也是假的了。
老者看出了她的心思,將面具收回袖中,道:“這個可不是假的,我當年中了宋蘭的毒,這個是後遺癥?!?
又是宋蘭,程姣姣的眸色一沉。
老者唏噓地嘆了一口氣,收了一臉的玩笑樣,將藥碗遞到程姣姣面前,嘆道:“不跟你開玩笑了,把藥喝了咱們說正事?!?
誰跟你開玩笑了……
藥腥味撲面而來,卻都是治內傷的良藥,程姣姣皺了皺眉,接過喝下。
既然能改頭換面,那必然也能改名換姓。以酒會友,不僅與夏釋冰蕭霖慕容霽有來往,還與宋蘭有牽扯,這次又能及時使救下她,這林老莊主到底是什麼身份?程姣姣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幾分警惕。
“林老前輩有何事?”
老者擺了擺手,道:“我也不跟你扯那些沒用的了,別林老前輩林老前輩地叫我,我姓楚,天下第一神偷楚逍遙是也。”
程姣姣一怔,天下第一神偷楚逍遙,楚雙悅她師父?也是,除了天下第一神偷,這江湖上哪個能有這樣的輕功在懸崖峭壁上救人。
“我那徒兒可有找過你?”楚逍遙問道。
“找過?!辈粌H找過,還纏了她很久……
“她人呢,你有沒有帶她去見麗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