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總是避無可避,破廟裡的事情,雖說夏清濯可以不問,但有些人卻是一定要問的。破廟裡死的和尚是鳴音寺的人,夏清濯派人通知後,沒幾日,鳴音寺就派人來將屍體領回,當然,領回屍體的同時,對程姣姣這個唯一現場目擊者的盤問是自然免不了的。
廳中沒有一點聲響,似乎是空氣都被抽走了,壓抑的氣氛讓程姣姣有些無所適從。廳中的上首坐著夏清濯和一個和尚,南森和一個小和尚各自在一旁侍立,下首兩旁的位子上坐著的清一色全是披著僧袍的和尚。
“程姑娘,這是鳴音寺的悟心大師。”見程姣姣來了,夏清濯起身上前,朝上首坐著的那個和尚擡了擡手。
“阿彌陀佛。”坐在上首的和尚微微站起,單掌直立,低喧佛號。
程姣姣忙雙手合十略微彎腰還禮,心中不禁有些緊張。
書中都說佛門中人,特別是大師級別的都長得慈眉善目的,可眼前這位悟心大師,面黑如炭不說,半臉的鬍渣,不知有多久沒有修面了,還有那雙銅鈴似的眼睛,就跟廟裡供的夜叉像一般。
再觀兩旁侍坐的和尚,一個個低眉垂目,周身散發著陰鬱沉沉的氣息,整個就把廳中的氣氛渲染得更加死氣沉沉了。
“姑娘是田施主吧。”悟心道。
程姣姣收回了亂飛的心思,道:“是。”
“聽夏少莊主說,我師兄悟誠和我那幾個師侄們遇害的當日,施主就在現場。”
悟心的相貌雖生得兇神惡煞,但那聲音卻是極富有磁性的,程姣姣心中對悟心的好感略增,心中也輕快了點,道:“是的。”
“那施主可知那兇手是誰?”悟心又問。
“不知。”看見了也不認識,才走了幾天江湖。
“那是何相貌?”
“沒看見。”
嘖,看來夏夏清濯沒有和那個和尚將講明白他是在哪裡發現的人……
“沒看見?施主你當時就在現場怎麼可能沒看見?”悟心銅鈴大的眼睛霎時又瞪大了,露出的眼白在他的黝黑的臉上分外醒目,也有些駭人。
預料之中的問題,但程姣姣表示真心、十二萬分的真心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以及他接下來肯定會問的第二個問題,就算是之前做了十二萬遍的自我安慰自我鼓勵也還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說出來她的臉就沒了,除非她今後幹出點兒什麼大事兒來,否則,這臉是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程姣姣的心中突然明白了那句士可殺不可辱的意思,但是這世間上還有一句話,叫做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程姣姣很真誠,很坦白地說道:“真沒看見,因爲我躲在供桌下面了,桌簾子一擋,什麼也看不見。”
悟心一愣,更加奇怪,“你爲何會躲在桌子底下?”
問這麼詳細幹嘛!程姣姣一臉隱晦,道:“能不能不說?”
“事關我死去的衆多佛門弟子,有何不可說的。”悟心道。
這跟你師兄的死沒關係,我躲不躲桌子底下結果都一樣不過是多了具屍體而已。程姣姣在腦子裡對著悟心大翻白眼。
“施主不說難道是因爲心虛?難道施主早就知道我師父會遇害所以藏在了桌子底下?”脆生生的聲音透著稚嫩,一直站在悟心身後的小和尚開口了。
此話一出,廳中的氣氛頓時沉重地詭異,和尚們集中在程姣姣身上的目光瞬間變得炙熱。
程姣姣也愣住了。
小屁孩你懂個屁,跟她一樣偷偷看話本看得多了吧?瞎嚷嚷什麼!
“大師,程姑娘江湖經驗不深,遇到危險躲藏起來亦可理解,望大師明鑑。”一直無語的夏清濯見勢 ,連忙開口替程姣姣解圍。
看著替自己解圍的夏清濯,程姣姣一直緊繃的心不知爲何鬆懈了下去。
“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說的,就是有點丟人而已。”程姣姣頓了頓,將衆人看著她的眼睛掃視了一遍,道:“那日我在破廟,天陰沉沉的下著雨,忽然聽見有陰森森的‘叮鈴’聲從外面傳來,我一時害怕就躲進了供桌地下,後來知道那‘叮鈴’聲是從大和尚的禪杖上發出的,正準備出來,那羣殺手就來了。”
這是事實,但程姣姣覺著,自己用這樣淡定的語氣將事實說出來之後,自己真的離天下無敵不遠了。
此話一出,南森單手捂脣似乎是想笑,悟心等人皆是瞪圓了眼睛跟看珍獸似的看著程姣姣。
有句話是那麼說的,看似簡單的問題其實很複雜,而看似複雜的問題其實很簡單。程姣姣淡悠悠地瞥了一眼悟心,這就是你要的真相,看著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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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別園中。
程姣姣立在一座小拱橋上,呆呆地望著池中的蓮花出神。
以前從未仔細觀察那蓮花,所以對那些讚美蓮花的句子很是不以爲然,今日在這拱橋上仔細觀看那蓮花,才知那些句子所言非虛,所謂“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蓮花的高雅聖潔,娉婷婀娜的確使人折服。
“程姑娘,少爺在‘凝風水榭’準備了些糕點,請公子一起過去品嚐。”說話的是丫頭小碧。當日夏清濯把程姣姣從那堆殘肢斷臂中解救出來後,就把她帶到了無暇山莊在附近的一座別院中。
話說無暇山莊也真是個有錢的主,一座別院而已,佔地雖然不大,但卻修得極是細緻,也不知如此花心思的一座別院,一年之中主人會來幾次?
心緒飄揚間,程姣姣已隨小碧來到了凝風水榭,只見夏清濯立在榭中,一身白衣磊落,負手背對程姣姣望著水榭外的風景,聽聞有腳步聲便轉過身來。
水榭中清涼的微風拂過,甚是沁人心脾。
“程姑娘,請坐。”夏清濯指著桌邊的石凳子道。
鳴音寺悟心等人前天就已經將屍體領回去安葬,臨走時那悟心看程姣姣的目光那是相當的“複雜”啊,程姣姣一臉風淡雲輕,只是想問問他念著這麼多年的佛,佛祖有沒有“貪生怕死乃人之本性也”的事實。
“程姑娘,這糕點是專門請‘清風軒’裡的師傅來做的,嚐嚐看。”夏清濯飄然落座,伸手接過侍女遞上的茶盞。
程姣姣拉回亂飛的心思,細看桌上擺的糕點。只見桌上擺著三碟糕點和一大碗甜羹。
三碟糕點,一碟做得晶瑩剔透,顏色微黃,方形的糕點一塊塊疊在盤子上,雖然樣式簡單,但清香撲鼻,令人食指大動,另一碟上的糕點還冒著熱氣,是做成玉兔模樣的包子,還有一碟是有著金黃色外表的酥餅,遠遠的一個個排在盤子裡,煞是誘人。另配上的那一大湯碗的酒釀圓子上飄著些金黃色的桂花,想是往年桂花開時將桂花和糖拌在一起做成的桂花糖,香氣四溢。
程姣姣就近用筷子加了一個酥餅,咬了一口,香甜的味道頓時瀰漫開來,是蓮蓉餡的。
“這是蓮蓉酥吧?”程姣姣傻傻地問了一句。
夏清濯點頭,盛了一碗酒釀圓子遞給程姣姣,“嚐嚐這個。”
程姣姣放下筷子接過湯碗用勺子舀了一口放入嘴中,味道自是不差, “再嚐嚐這個。”夏清濯又從那碟做的晶瑩剔透的糕點中夾了一塊給程姣姣。
程姣姣連忙接過,輕輕地咬了一口,只覺得一股清香從口中一路涌到鼻中。
“這是菊花做的吧?”程姣姣問。
“是啊,這是用去年菊花開時保存菊花瓣做成的。你你再嚐嚐這個,”夏清濯將一隻玉兔包子夾到程姣姣的碗裡。
“呃……哦……”
程姣姣點了點頭,她怎麼覺著夏清濯今日有點兒……熱情?
程姣姣表示,她有些小害羞。
“少莊主。”南森大步流星地走進水榭。
“何事?”夏清濯放下筷子看向南森。
南森從懷中拿出一張紅色的帖子遞給夏清濯,道:“這是‘靈石山莊’送來的請帖,說是他們的莊主偶得幽冥石,要請各位江湖豪傑前去鑑賞鑑賞。”
南森說這話的時候,程姣姣剛從侍女手中接過茶盞,忽聽見南森說起“幽冥石”三字,手腕不禁輕輕抖了一下,灑出幾滴茶水。
“怎麼了?”夏清濯從請帖中擡眼看向程姣姣,程姣姣搖了搖頭,道:“沒事。”
夏清濯也不多問,繼續看向請帖。
幽冥石,著三個字程姣姣一輩子也忘不了,那日在破廟中,之所以會釀成那樣的慘案就是因爲它,不管是和尚還是殺手,總是三句不離幽冥石。程姣姣還記得,當日那和尚說那幽冥石乃是害人害己,禍害人間的魔物,那時程姣姣還覺得和尚危言聳聽,結果那幽冥石就是個魔物,一出現就要了許多人的命。
“程姑娘,最近你可有何事情要去辦的?”夏清濯將請帖合攏放於桌上,看向程姣姣。
“啊?”夏清濯突然的一句話搞得程姣姣有點莫名其妙。
“沒有。”她道。
“那姑娘可願與夏某一同赴那‘鑑寶大會’?”
“好啊,若夏公子不嫌小女子麻煩的話。”程姣姣眼睛亮了,反正閒來無事,正好去看看那幽冥石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竟讓人如此趨之若鶩。
“程姑娘說笑了,夏某豈會呢?”
程姣姣擡起頭,看著對面那個笑容溫文的夏清濯。這樣的男人,長得好,家世好,人品好,武功好,從頭到腳哪裡都好,今後若有哪個女子嫁得這樣的好郎君,必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可這樣完美的男人,要什麼樣兒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呢?
唉,程姣姣心裡一嘆,說來說去,都跟她沒什麼關係,這樣的男人之於她,就跟池子裡的蓮花一樣,只可遠觀不可褻玩,要不然肯定翻塘裡頭啃一嘴的淤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