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姣姣也不知道, 爲什麼自己在聽到自己真實的身世後會那麼平靜,當初她得知自己是藥人之時尚且在心中狠狠怨過恨過。或許是因爲她還活著而她已經死了的緣故,人死萬事休, 她都死了, 她還怨什麼?
親生母親, 當了二十一年的師徒竟然是親生母女, 親生母親親手將自己的女兒製成了藥人, 等到真相大白時又拿自己的命換了她的命……
十八年的師徒朝夕相處卻始終不知是血緣至親,多麼可笑又可悲。
程姣姣一個人在山莊中走走停停,一擡頭, 竟是到了暮靄院的門口。
暮靄院。
夏釋冰抱著劍倚在窗邊,眉目陰沉, 擺明了一副不想搭理夏向雲的樣子。
蕭霖拱手見禮, 開門見山道:“夏前輩, 幽冥散便是由幽冥石爲主料製成的是不是。”
夏向雲負手立在屋中,最近變得有些蒼老的的面上古井無波。
“是。”他答道。
蕭霖的心中戚然, 果然,當初重霜將幽冥石調了包。
“前輩可曾聽宋蘭說過解藥之事?”
“不曾。”
“那前輩可知宋蘭處心積慮想要得到兩塊碧靈晶是爲何?”當年夏向雲分家出去,整個江湖都知道夏家老太太將祖傳的碧靈晶一分爲二,給了他們倆兄弟一人一半,只是夏向雲那塊卻是特意傳到了蘇靜的手中。
夏向雲的眸光一閃, “她不說, 我便沒問。”
“哼!”窗邊的夏釋冰不禁冷哼出聲, 嘲弄道:“倒是忠心。”
爲了碧靈晶, 他與夏清濯沒少被宋蘭的人刺殺, 只要落單,總是給月落樓逮到機會, 險象環生,他卻不問緣由任由宋蘭爲所欲爲!
蕭霖的目光如炬,“瀟瀟谷祖上一直有一條祖訓爲掌門口耳相傳,只要幽冥石現世,便竭力取之,或得整塊碧靈晶在手。瀟瀟谷世代行醫,不會無緣無故傳這樣一個遺訓下來,所以晚輩竊以爲,碧靈晶便是幽冥石的解藥。”
“也許吧。”夏向雲淡淡道。
聞言,夏釋冰冷嗤一聲,走上前道,“走吧,跟他在這兒廢話還不如我早點兒帶你去見伯父問碧靈晶的事情。”
蕭霖點了點頭,對夏向雲道了一聲告辭便與夏釋冰一起出了暮靄院去。
程姣姣站在暮靄院外的樹叢邊,看著夏釋冰與蕭霖走了出來,略略猶豫了一下,擡步跟了上去。
意舒亭乃是夏震風與宋婉住的院子旁的一個亭子,臨水而建,因爲是冬日所以亭子周圍都掛上了厚厚的簾子,夏釋冰差了小廝去請夏震風,不過一會兒,夏震風便到了亭中。
略一寒暄過後,夏釋冰率先開口直奔主題,“伯父,你可知碧靈晶在哪兒?”
世人都道他手中握著半塊碧靈晶,卻不知他其實從來未見過碧靈晶長什麼樣子,他母親死之前也從未對他提起過碧靈晶之事,傳給他的不過是一塊血玉麒麟而已。
夏震風的眸光一動,“碧靈晶?你問它做甚?”
蕭霖拱手道:“實不相瞞,晚輩此次前來就是爲了碧靈晶,晚輩懷疑碧靈晶就是幽冥散的解藥。”
“碧靈晶是幽冥散的解藥?”夏震風心中一驚。
“是。”蕭霖的眸光堅定,“還望前輩能夠爲江湖著想,忍痛將……”
“你能確定?”夏震風目光如炬地看著他,沉聲問道。
蕭霖頓了一下,點頭正色道:“確定。”
夏震風的目光深沉,定定地審視著眼前的人半晌,揚聲吩咐守在亭外的南臨,“去將少爺的碧玉麒麟取來。”
取碧玉麒麟?夏釋冰和蕭霖目露不解。
夏震風道:“江湖傳言,碧靈晶當年被分成了兩半,但其實碧靈晶從來都沒有離開過無瑕山莊也從來沒有被一分爲二過,只是將開啓放置碧靈晶盒子的機關的兩把鑰匙分了一把出去而已。對了,你的那塊血玉麒麟可帶在身上沒有?”
“帶著呢。”夏釋冰的脣角淺淺一勾,“原來如此,我還當我娘故意將碧靈晶藏了起來。”
說起蘇靜,夏震風不禁低嘆了一口氣,轉身朝亭外走去,“走吧,跟我去取碧靈晶。”
霧氣氤氳,寒氣撲面而來,在這冬日由顯深重,夏釋冰不由得運功抵抗。
“東西就藏在這兒?”他問道。
夏震風立在泉邊,神色肅穆,“這眼千年藥泉本是救人的聖地,依我夏家仁義爲本的祖訓,原本不應當列爲禁地的。只是祖先將碧靈晶匿於池底,爲了不被人察覺,只好將藥泉列爲禁地以掩人耳目。只許夏氏族人進入,不過也是爲了杜絕被外人發現的可能而已。如今將碧靈晶取出,這藥泉便不再是隻有夏氏族人才能進入的禁地。”
“爹。”夏清濯從外邊走了進來。南臨去尋他要碧玉麒麟時他隨口問了一句原由,沒想到竟是這樣,便親自將東西送了來。
夏震風轉過身看向他,道:“你來了正好,釋冰的身子還沒復原,便由你下去將東西取上來吧。”
“是。”語畢,便利落地將外袍襯裡脫下,只餘下一條褲子,跳進了藥泉。
夏釋冰背靠在山壁上,目光沉沉地看著氤氳這寒氣的水面。
半晌,一聲水響,夏清濯從泉水的深部抱著一隻玉石制的長方體小匣子浮出了水面。
即便是內功再深厚,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候跳進冰泉水的深部,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夏清濯游到池邊的時候,已是面色發青,即將脫力。
夏釋冰面色沉沉,上前俯身,一把將夏清濯扶了上來,然後又沉著臉走開去。
夏清濯虛弱一笑,也不道謝,彎腰拾了衣衫披上。
“服下吧。”蕭霖從隨身的小瓷瓶中倒出一顆藥遞給夏清濯。
他伸手接過,“多謝。”
夏震風神情莊主地捧著尚滴著水的玉匣,目光在匣面上刻著的古樸花紋上細細拂過,手腕一轉,另一面上左右對稱的兩個凹槽便呈現在他的眼前。
“麒麟玉。”他道。
夏釋冰與夏清濯同時拿出身上的玉佩,一左一右放入匣面上的凹槽。一紅一碧兩麒麟頭相對,不過瞬間,匣內發出輕微的齒輪轉動聲。然後“嗒”的一聲傾向,匣蓋輕輕彈起一條縫。
夏震風掀開匣蓋,玉匣中央,一塊如嬰兒拳頭大小的晶石正散發著淡淡的碧色柔光。
夏震風轉手將玉匣遞給蕭霖,“交給你了。”
蕭霖將玉匣合攏,小心翼翼地收進袖子,拱手道:“承蒙前輩割愛,此份恩情晚輩銘記……”
夏震風擺了擺手,道:“揭穿宋蘭的真面目,維護武林正道乃是無瑕山莊應做的,不必言謝。只是二月初一迫在眉睫,這解藥何時能製成?”
蕭霖的眉宇間籠上了一陣輕愁,苦笑道:“原本這製藥解毒乃是姣姣之專長,可如今……我們也不想再讓姣姣牽扯進這些事來。憑家父與晚輩之力,二月初一之時成功與否尚未可知,只是不管結果如何,二月初一都會有個瞭解。”
“硬拼?”夏釋冰挑眉,“經你們上次這麼一鬧,這次折蘭宮的防守必定嚴密,又有這麼多武林高手在,你們的勝算恐怕連一成都不能保證。”
蕭霖淡淡一笑,道:“我們並不想澄清什麼事實,也沒有揭穿慕容霽和宋蘭的打算,只要能殺了宋蘭一人就好。”
不爲天龍教的惡名辯解,也不打著維護武林正道的旗號,哪怕從此遺臭萬年被所有人誤解也無妨,只要殺了宋蘭就好。
反正天龍教從來都是邪魔外道。
“我去。”清亮的嗓音從洞口一路傳進洞內,在這空曠的山洞中顯得有些空茫。
程姣姣緩緩步入,別開蕭霖與衆人的目光,道:“我跟你去。”
夏釋冰的眉心微皺,目露阻止之意,他可沒什麼大義凜然的思想!嘴脣動了動,卻始終沒有說什麼。
蕭霖定定地看著她,“你……”
她驀地擡眸,眸光澄然。
“好。”蕭霖的眸中盪開一抹笑意,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