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楓鎮甚是繁華, 常住人口較多,富戶也不少,於是跟著, 大小宅子也甚多。
總歸是行走江湖多年, 此地又與無瑕山莊不遠, 仗著點人脈, 夏清濯與南森分頭在鎮中尋了一上午, 最終尋到了那秀才的破宅子跟前。
轉過街角,夏清濯和南森站在一所屋子的牆邊兒上遠遠看向對面那所宅子。
“少爺,那所宅子應當便是那陳秀才的家了, 根據剛纔那人說的,這幾日突然多出來從宅子後門進出的應該就是夏莊主帶來的人。”南森道。
宅子的門面早已破敗不堪, 像是廢棄已久似的, 大門上一塊門匾將墜未墜地懸在那裡, 透過上邊那層厚厚的灰,依稀還能辨認出“陳宅”兩個字來。
夏清濯微蹙著眉, 道:“敲門進去看看。”說著,便要向前走,卻冷不防被人扯住了袖子。
江湖人最忌諱被人在背後動手動腳,哪怕對方沒有惡意也會下意識做出防衛動作,誤傷了也是沒奈何的事情。
眸光一冷, 夏清濯倏地抽袖回身便是一掌打了過去。
“是我。”程姣姣擡手截住了他那一掌, 道。
“姣姣, 你怎麼在來了。”夏清濯收手詫異道, 左右看了看, “不是讓你在客棧休息嗎,楚姑娘呢?”
“她在客棧。”程姣姣道, “我是來找你們回去的。”
夏清濯的笑容溫文,指了指街對面的那所宅子,道:“釋冰的棲身之處已經找到了,我這便陪你進去吧。”
程姣姣順著夏清濯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所宅子。她是跟著清歌來的,當然知道夏釋冰在那裡頭,只是,她卻不是來找他團圓的。
程姣姣略略垂下目光以避開夏清濯的眼睛,道:“我是來找你們回去的,我想明白了,他在這個時候出手要出手除掉蘇家,必是有他的打算。既然他不想我陪他去冒這個險,我便遂了他的意吧。”
夏清濯的眸中透著探究,“你……真是這麼想的?”
若是別人,定會覺得她在耍人,一會兒拼著命也要去幫夏釋冰,一會兒卻變了卦,害得人費心費力尋了大半日,便是泥菩薩也要著了惱,但她知道夏清濯不會,可她這次卻偏就卑鄙地仗著夏清濯對她的那副好性子,這樣戲耍了他一回。
“嗯。”她點頭,擡眸看向他的眸光澄然。
“好,那我們便回客棧去吧。”夏清濯眸光輕柔,脣邊勾起的笑容清淡,卻直直暖人心底。
程姣姣心中發虛,垂下頭,應了一聲,“嗯。”
………………
回到客棧時,楚雙悅正在門口張望著,見他們回來,方鬆了一口氣,嗔怪道:“姐姐你走得這樣急,可擔心死我了,我還當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呢。”
程姣姣笑了笑,“哪有什麼事情,我只是不打算去找夏釋冰了而已,明日我們便回去吧。”
楚雙悅一愣,“爲什麼?難道是因爲……”
“因爲我想通了,”程姣姣忙截斷楚雙悅的話,“我如今這樣一副身體,何必跟去拖累他,不如安心等他回來。”
“清濯,你和南森還沒用過午飯吧,我讓小二端到你們房裡吃吧,這幾日趕路也怪累的,好好休息一下,明日我們便回去吧。”說著,不等夏清濯反應,程姣姣便招來了小二,點了酒菜。
夏清濯的心中生出些異樣的感覺來,只覺得程姣姣有些奇怪,卻又說不出具體是哪兒奇怪了,只能暫且壓下,與南森上了樓。
……………………
“姐姐,剛纔來找你的那個女人跟你說了些什麼啊?”關上門,楚雙悅終於忍不住問道,“是不是因爲她跟你說了什麼你才……”
“沒有。”程姣姣搖了搖頭,“是我自己改變主意了。”
真的?楚雙悅把話壓在喉嚨裡沒有問出來,但心中卻已起了疑心,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是夜。
窗外打更的敲過四更,程姣姣悄悄起身,點燃了暗暗的一簇燭火。
躺在牀上的楚雙悅偷偷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向程姣姣,只見她伏在桌上,似乎是在寫什麼東西。因著白日裡已覺得不對勁,她便多留了一個心眼,整一晚上都沒怎麼敢睡,所以程姣姣一動,她便覺察到了。
燭火暗暗,程姣姣手舉著蘸飽墨汁的毛筆,卻始終無法落下,一顆淚珠悄然落來,暈溼了信紙。
自從在肖天楓口中知曉自己命不久矣後,她都沒有時間好好悲嘆一下自己即將走到盡頭的生命,一件連著一件的事情讓她馬不停蹄地奔走著,連好好悲傷的時間都沒有,如今這夜深人靜的倒是一個好機會,可惜她卻還要趕著寫遺書。
勾起脣角,她自嘲一笑,伸手抹掉臉上的淚水,落筆在紙上寫下三個字——絕情散。
她欠他良多,今生是還不了的了,只能遞上一劑絕情散,忘卻前塵,就當這些年來做了一個夢吧。
良久,燭火微微跳動了一下,扭曲了她投在地上的影子,程姣姣拿起最後一張信紙,吹乾紙上的墨跡,連著另外兩張信紙,一同裝進了信封中。秋夜寒涼,楚雙悅偷眼瞧著程姣姣,一股涼氣鑽入鼻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甚是響亮。
“你醒了。”程姣姣轉過頭看她。
“嘿嘿。”楚雙悅摸了摸鼻子,見再也裝不下去了,便索性起身坐了起來,“姐姐你要去哪裡,帶上我再叫上夏公子唄。”
程姣姣伸手拿了蠟燭一傾,落下幾滴燭油來封了信口,然後拿著信走到楚雙悅面前,突然伸手一點,封住她的穴道。
“姐姐你……”楚雙悅不防,被定在了牀上,驚訝地瞪著眼睛看她。
“你醒了,也好。”程姣姣將信放在她的牀頭,“省得我再寫一封給你。”
“你想寫給我什麼?”
“楊天凌說,月落樓裡想要抓你的人是宋蘭,慕容霽卻並不知情,所以當年你師父一定是聽到了宋蘭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程姣姣頓了頓,眼底透著一抹深思,低聲喃喃道:“或許你與慕容霽有些淵源也說不準。”
楚雙悅一愣,那個魔頭慕容霽?她能跟他有什麼淵源?
“且不去管這個,”程姣姣的脣邊溢出一抹苦笑,“也許我當初該直接陪你去瀟瀟谷的,可如今卻沒了這個機會了,你要是想進瀟瀟谷找我師……找我師父,恐怕最好的方法便是去天龍教了,看看能不能找到肖天楓,否則即便找到了地方,也是進不去的。”
“你爲什麼不能陪我去……”驀然想起,在無瑕山莊的時候,她也是這麼說過的,只不過因爲夏釋冰的事情打斷了。
“因爲……”眼眶一陣酸澀,程姣姣別過頭深吸一口氣,想了想,她道,“因爲我跟瀟瀟谷的人已經恩斷義絕,我再不是瀟瀟谷的弟子了,也沒有什麼師父師兄了。”
楚雙悅心中一驚,小心翼翼問道:“姐姐,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程姣姣忍下眼中的酸澀,搖了搖頭,淡然道,“只不過是和昔日的師門一刀兩斷兩不相欠了而已。”
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楚雙悅驚道:“姐姐,你是不是想一個人去蘇家的……”
程姣姣伸手一點,封了她的啞穴。
“對不起了。”程姣姣收回手,深吸一口氣,正色道,“我此去,不管何如,是都不會回來了,若我死在那裡,你便將信交給夏釋冰,若沒有,那便在過完年後,再將信交給他。告訴他,冤冤相報何時了,無論如何,不要起了替我報仇的心思,就當是我最後求他的。”
這話前半句倒是懂了,後面是什麼意思?爲何要過完年後再給他信?楚雙悅心中疑惑,但現在更重要的事是,她真的要一個人去闖蘇家的家廟!
楚雙悅瞪著她那雙大眼睛,目光灼灼的很不能生出鉤子來將程姣姣勾住。
“替我對清濯說一句,對不起。”程姣姣低低一嘆,擡手將楚雙悅瞪著的眼睛合上,然後伸手又點了她的睡穴,“睡吧。”她輕聲道,猶如夢囈。 шωш◆тт kán◆¢O